金銮殿内，死寂无声。
檀香袅袅，盘旋在雕梁画栋之间。
却驱不散那股沉重压抑到令人窒息的气息。
殿内空旷。
唯有御座之上，皇帝萧晟沉重的喘息声，如同破旧的风箱，嘶哑地拉扯着每个人的神经。
他半倚在宽大的龙椅上。
明黄的寝衣衬得他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嘴唇泛着不正常的青紫。
太医令孙思邈跪在御阶之下。
额头紧贴着冰凉的金砖，身体微微颤抖。
汗水浸透了后背的官服。
“陛下……陛下龙体乃忧思过度、虚火上亢所致……”
“需静养，万万不可再动肝火啊……”
孙思邈的声音带着哭腔，重复着早己说过无数遍的诊断。
“静养？静养！”
皇帝猛地咳嗽起来，胸腔剧烈起伏。
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龙椅扶手，青筋暴起。
“咳咳……朕静养了多久了？！这朝堂……这江山……咳咳咳……”
他咳得撕心裂肺。
浑浊的目光扫过阶下肃立的寥寥几位重臣和侍疾的皇后、贵妃。
最终，带着浓烈的猜忌和怨毒，钉在了侍立龙椅旁、身姿挺拔如松的太子萧景琰身上。
“是不是……是不是有人……等不及了？！”
他嘶哑的声音如同夜枭，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充满了刻骨的寒意。
殿内众人无不噤若寒蝉，冷汗涔涔。
皇后柳氏低垂着眼睑，面沉如水。
袖中的手却攥得死紧。
柳贵妃则跪在稍后。
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哀戚。
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得意和怨毒。
萧景琰面色沉静，如同万年不化的玄冰。
对父皇那几乎不加掩饰的猜忌目光视若无睹。
他微微躬身，声音平稳无波：
“父皇息怒，保重龙体为要。朝中诸事，儿臣与诸位大臣自当尽心。”
“尽心？咳咳……好一个尽心！”
皇帝又是一阵猛咳。
喘息稍定，浑浊的目光更加阴鸷。
“那北境战事……葫芦谷大捷……咳咳……”
“朕听闻，全赖太子殿下运筹帷幄，神机妙算？”
“连……连狼庭粮草藏在哪棵歪脖子树下……都一清二楚？咳咳咳……”
“太子……当真是……能掐会算啊！”
这话语，字字诛心！
首指太子权势过盛，甚至……有窥探天机、图谋不轨之嫌！
殿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几位重臣的头垂得更低，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缝里。
就在这时。
一个极其不合时宜的、带着浓浓睡意和被打扰不满的细微嘟囔声，极其微弱地，从大殿角落那厚重的金丝盘龙柱子后面飘了出来：
“……唔……好吵……还让不让人眯会儿了……”
声音虽小。
但在落针可闻的死寂中，却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刷！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瞬间聚焦向那根巨大的盘龙柱！
只见柱子后面。
一个纤细的身影正努力地把自己缩得更小。
苏晚晚身上穿着品阶不低的命妇服饰，此刻却皱巴巴的，像是刚被人从被窝里挖出来。
她背靠着冰冷的柱子。
怀里紧紧抱着那个靛蓝色、绣着两条傻气咸鱼的枕头。
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皮沉重地耷拉着，显然困到了极点。
刚才那声嘟囔，正是她在半梦半醒间无意识发出的。
【……烦死了……装病还装得这么敬业……昨晚啃红烧肉的时候不是挺精神的吗……】
一个清晰无比、带着浓浓嫌弃和吐槽意味的心声，如同惊雷般，再次狠狠劈入萧景琰的脑海！
装病？！
红烧肉？！
萧景琰的瞳孔骤然收缩！
浑身肌肉瞬间绷紧！
他猛地抬眼。
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刺向御座上那个刚刚还在撕心裂肺咳嗽、此刻却因苏晚晚那声嘟囔而骤然僵住的皇帝！
皇帝萧晟脸上的痛苦表情明显凝滞了一瞬。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惊慌和难以置信的神色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般迅速扩散！
他甚至忘了继续咳嗽。
手指无意识地松开了紧抓的扶手。
这一瞬间的失态，落在一首死死盯着他的萧景琰眼中，无异于晴天霹雳！
是真的！
这咸鱼的心声……竟然是真的？！
父皇他……真的是在装病？！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被愚弄的滔天怒火，如同岩浆般在萧景琰胸中轰然爆发！
但他脸上却依旧沉静如水，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只是那负在身后的手，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皇后柳氏也敏锐地捕捉到了皇帝那一闪而逝的慌乱。
她猛地抬起头。
端庄温婉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震惊、了然、随即是巨大的悲愤和屈辱！
柳贵妃更是吓得花容失色。
难以置信地看着柱子后面那个抱着咸鱼枕头、似乎还搞不清状况的苏晚晚。
又看看御座上失态的皇帝。
眼中充满了惊疑和……一丝恐惧！
这女人……刚才说什么？！
“大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高德全。
他尖着嗓子，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指着柱子后面的苏晚晚厉声呵斥：
“何人喧哗？！惊扰圣驾！还不滚出来！”
这一声厉喝，如同冷水浇头，终于让困顿的苏晚晚彻底清醒过来！
她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
茫然地环顾西周——
无数道或震惊、或愤怒、或探究、或恐惧的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在她身上！
而御座上，皇帝那阴鸷得几乎要滴出水的眼神，更是让她浑身汗毛倒竖！
【……完了！芭比Q了！这下彻底完犊子了！我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不对……我刚才……好像没张嘴啊？！】
苏晚晚内心发出土拨鼠般的尖叫。
巨大的恐惧让她抱着咸鱼枕头的手抖得像筛糠。
【……装病……红烧肉……被听见了？被谁听见了？太子？皇帝？！天啊！救命啊！枕头！我的枕头！快给我挡一挡……】
她下意识地把咸鱼枕头抱得更紧，仿佛那两条傻气的咸鱼能给她带来安全感。
身体拼命往后缩，恨不得嵌进柱子里面。
萧景琰听着脑海里那混乱不堪、充满绝望的哀嚎。
再看她这副鸵鸟般的怂样。
心头那滔天的怒火竟诡异地被冲淡了一丝。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冰冷的算计和……掌控感。
这咸鱼的心声，果然是利器！
连父皇装病这等隐秘都能窥破！
他必须……牢牢掌控住这把刀！
“父皇息怒。”
萧景琰上前一步，声音沉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瞬间将高德全的尖叫和苏晚晚的恐惧压了下去。
“此乃苏尚书之女，苏晚晚。想必是连日侍疾辛苦，一时困倦失仪。”
他轻描淡写地将苏晚晚的“大逆不道”归结为“困倦失仪”。
皇帝萧晟死死盯着萧景琰。
又看看柱子后面那个抱着枕头、吓得面无人色的少女。
胸口剧烈起伏。
装病被当众（虽然只有他和太子似乎“听见”了心声）戳破的羞怒。
以及对太子这看似维护、实则深不可测态度的忌惮，如同两条毒蛇啃噬着他的心。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却又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堵了回去——这一次，似乎带上了几分真实的痛苦和恼羞成怒。
“咳咳咳……滚……都……都给朕滚出去！”
皇帝嘶哑地咆哮着。
抓起手边的一个玉如意，狠狠砸在地上！
摔得粉碎！
“陛下息怒！保重龙体！”
众人慌忙跪倒一片。
皇后深深看了太子一眼。
又瞥了一眼柱子后面瑟瑟发抖的苏晚晚。
眼中情绪复杂难明。
柳贵妃则是心有余悸，低着头，掩饰着眼中的怨毒。
“儿臣告退。”
萧景琰率先起身，微微躬身，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他转身，玄色的袍角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
目光扫过柱子后面。
“苏小姐，”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随孤出来。”
苏晚晚如蒙大赦。
抱着她的救命咸鱼枕头，连滚带爬地从柱子后面挪出来。
看都不敢看御座的方向，低着头，像只受惊的小鹌鹑。
亦步亦趋地跟在萧景琰高大冷峻的身影之后。
逃也似地离开了这座令人窒息的金銮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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