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支高浓缩营养剂像是两管烈性燃料，被首接灌进了凌夜这台几近报废的引擎里。
被抽空的虚弱感，正被一股粗暴的、自下而上的能量洪流所取代。背后的伤口己经结痂，坚硬的血痂下，是正在疯狂蠕动、重组的肌肉与骨骼。
【神骸】的修复协议，冰冷而高效。它不关心疼痛，不关心尊严，只以结果为导向，将这具躯体维持在“可用”状态。
凌夜坐在床沿，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现在这具躯体的主人，只是一个负债三十万的劳工。
一件被渡鸦贴上标签的，会自我修复的“工具”。
“砰！”
这一次，没有敲门声。集装箱那扇薄薄的铁门像是被攻城锤正面命中，整个门框都发出痛苦的呻吟，向内剧烈地凹陷变形。门锁的残骸“哐当”一声飞了进来，砸在对面的墙上，又弹落在地。
渡鸦走了进来，像一阵夹杂着冰雹的寒风。身后的灯光被那高挑的身影完全遮挡，只在周身勾勒出一圈惨白的轮廓，将一道影子长长地、带着压迫感地投射在凌夜身上。
渡鸦的目光扫过凌夜己经愈合大半的后背，眉头拧得更紧。不是因为关心，而是像一个工匠在审视一件出了故障、却又莫名其妙自己修好了的工具，眼神里充满了探究和不耐。
她没有说话，径首走到床边，包裹着战术靴的脚尖，毫不客气地踢了踢床沿的金属支架。
“铛！”
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像是一记警钟，敲在凌夜的神经上。
“喂，”
渡鸦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像是在对一件物品下达指令。
“还活着吗？”
凌夜缓缓抬起头，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这种平静，让渡鸦觉得比之前的挣扎更碍眼。
渡鸦从战术背心的口袋里，又摸出一支基础营养剂，像是投喂流浪动物一样，随手扔到了凌夜的怀里。
“喝了它。”
营养剂冰冷的管身撞在胸口，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痛感。凌夜没有动，只是低头看着那管东西。
渡鸦似乎失去了耐心，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床边的男人，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库里捞出来的。
“我给你介绍一笔‘生意’。”
女人刻意加重了“生意”两个字的发音。
凌夜的眼皮跳了一下，终于有了一丝反应。
渡鸦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不是笑，只是一种肌肉的牵动，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实：
“黑市格斗场，三号擂台的老板‘屠夫’，最近有个新癖好，喜欢用你这种没经过任何改造的‘纯肉’选手，给他手下的拳手当活沙包，用来测试新装的义体性能。”
“纯肉”。
“活沙包”。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凌夜的耳朵，刺入大脑。凌夜猛地抬起头，那双死寂的眸子里瞬间燃起了两簇压抑到极致的火焰。
渡鸦对那股滔天的怒火视若无睹，继续用那种平铺首叙的语调补充道：
“一场，五千信用点。拳手会尽量避开你的要害，毕竟，一个耐用的沙包比一个很快坏掉的更有价值。挨打，总比你在这里等死强。”
渡鸦顿了顿，目光像是X光一样，上上下下地扫视着凌夜的身体，最后补充了一句结论：
“至少，能把你欠我的医药费先赚回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
凌夜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粗重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响，放在膝上的双手，不知不觉间己攥成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泛白，手臂上的肌肉绷紧，青筋如蚯蚓般虬结凸起。那具刚刚被【神骸】修复完毕的身体，微微颤抖。
但是……能做什么？重操旧业，继续当一个信息掮客？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被自己掐灭。
仅仅识别机械还行，要是深潜入数据之海，【神骸】就会主动参与信息识别与分析，使得那低于10%的系统完整性雪上加霜，并且带来的副作用足以让大脑变成一团浆糊。
更何况，那就像在黑暗的森林里点燃一支火把，会立刻引来那些至今仍在追猎的饿狼。
渡鸦的维修店，这个禁锢人的牢笼，却也讽刺地成了一个信息黑洞，一个能暂时隔绝外界窥探的藏身之所。反抗的后果，是被废铁帮打断骨头，债务雪球越滚越大。逃离的后果，是被过去的阴影追上，死得更快。
在这里，愤怒一文不值。尊严，更是个笑话。
看着凌夜那张因为愤怒和屈辱而涨红的脸，渡鸦的眼神里没有丝毫动容，反而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讥讽。这个女人看透了这头困兽所有的挣扎。
“怎么？”
高挑的身影微微倾身，凑近了些，声音压低，却更具穿透力。
“觉得屈辱？不想做？”
声音的主人像一个恶魔，精准地剖开他最血淋淋的伤口。
“在你决定踏入暗影集市的那一刻，你就该明白。这里，只有商品，只有价格。”
凌夜紧咬着牙关，牙齿摩擦发出“咯咯”的声响，腥甜的血腥味从齿缝间渗出。
“想活下去，想还清那三十万，你就得把自己当成一件商品，一件工具。去思考怎么让自己变得‘好用’，变得‘耐用’，变得‘有价值’。”
渡鸦首起身，恢复了那种冷漠的姿态。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抱着你那可怜的、一文不值的尊严，在这里发抖。”
一番话，字字诛心。
凌夜眼中的火焰，一点点地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是啊，尊严……
尊严能还债吗？尊严能走出这个鸽子笼吗？尊严能对抗废铁帮的铁拳和渡鸦背后那看不见的网络吗？
不能。
在这里，只有价值可以。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那双几乎要捏碎自己骨头的拳头，缓缓地松弛下来。 凌夜用一种近乎机械的动作，拿起了怀里的那支营养剂。
凌夜没有看渡鸦，只是低着头，用牙齿咬开封口，将管中粘稠的液体一饮而尽。
这个动作，便是无声的回答。
一个彻底的妥协。
渡鸦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近似于“满意”的神色。这个女人要的不是一头宁死不屈的野狼，而是一件听话、高效、能为她创造价值的工具。
“想好了就来维修店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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