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糖的手，坚定而温柔地覆盖在顾沉舟冰冷的左手上。她的掌心带着温暖的、鲜活的生命力，试图驱散他皮肤上那令人心悸的凉意。她看着他沉睡的容颜，一遍遍在心里重复着那句承诺：“多久，我都等。”
病房里寂静得能听到点滴落下的微弱声响。窗外的晨光熹微，己经从灰蓝色渐渐染上了一抹淡淡的暖橘，执着地攀上窗框，在地板上延伸。
苏糖疲惫地合上眼睛，一夜惊惧恐慌后的精神和体力透支，加上此刻看到顾沉舟相对平稳后的安心感，像双重浪潮般涌上来。即使担忧依旧盘旋，她还是无法抵抗地陷入了昏昏沉沉的状态，头轻轻地倚靠在冰冷的椅背上。
就在她意识模糊，即将沉入浅眠的边界——
那只被她覆盖着的手，再次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这一次，不再是之前那无意识指节的微蜷，而是整个手掌，以极其微小、却足够传递到苏糖掌心的幅度，缓慢地翻转了过来！
苏糖浑身猛地一僵！瞬间从混沌的边缘惊醒！她倏地睁大了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紧，又骤然松开，疯狂地撞击着胸腔！
她猛地低头，目光死死锁定在那只手上！
顾沉舟的手，正一点点地从冰冷的状态回暖。那只骨节分明、线条修长的手，此刻翻转过来，掌心向上。然后，在苏糖震惊的目光注视下，他修长却无力（？）的手指，带着一种极其缓慢、却异常坚定的姿态，一点一点地……收拢。
五根略显苍白的手指，就这样轻轻地、虚虚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动作很轻，甚至感受不到太大的力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度和……存在感！
苏糖感觉自己的呼吸瞬间停止了！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定格。
她僵硬地、一点点地抬起目光，顺着那只扣住她手腕的手，缓缓向上移动。掠过被子起伏的轮廓，掠过连接着仪器的胸膛，掠过微微起伏的肩膀，最终——
首首地撞入一双半睁着的、深邃的眼眸里！
顾沉舟醒了！
他的眼睛没有完全睁开，像是被沉重的疲惫黏连着，只能掀开一条狭窄的缝隙。但就在那狭窄的缝隙里，苏糖清晰地看到了那幽深的瞳孔！那不再是沉睡时毫无生气的黑，而是重新聚集起焦距、带着一丝茫然的、却又无比熟悉的光亮！
如同沉寂己久的星系核心，在无尽的黑暗后，骤然点亮了一丝微弱却执拗的星光！
“顾……顾沉舟？！”苏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细若蚊吟，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那微弱的声音，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惊醒了那双半阖眼眸里的全部神采！
顾沉舟原本茫然的眼神瞬间凝缩！那缝隙猛然间又睁大了几分！深邃的瞳孔骤然锁定了她！里面翻涌起惊愕、困惑，似乎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确认！他微微转动了一下眼珠，快速地扫过病房的天花板、仪器、以及自己插着输液管的手。
最后，他的目光再次牢牢定在苏糖脸上。那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带着一种苏醒后重新掌控全局的专注和审视，仿佛在确认眼前这个泪痕未干、脸色苍白、眼中却迸发出巨大惊喜的女孩，是真实存在，还是昏迷状态下的幻影。
氧气面罩下，他极其轻微地起伏了一下胸膛，似乎想说话，喉咙里却只发出一个短促而嘶哑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气音：
“呃……咳……”一声压抑不住的呛咳震动着他的胸腔，也让他紧蹙的眉峰痛苦地绞起，额角的纱布下似乎也隐隐透出更深的颜色。
“别！别说话！”苏糖瞬间从巨大的震惊和喜悦中回过神来，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地夺眶而出，却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心疼！“医生！医生！”她一边慌乱地试图按住他因为呛咳而微微震颤的身体，一边朝着门外失控地大喊，声音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激动，“晚晚！医生！他醒了！他醒了！”
“糖糖？”门外立刻响起江晚同样带着哭腔的惊呼，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冲了进来！紧随其后的，是穿着白大褂、被呼喊声惊动的值班医生和护士。
小小的病房瞬间被打破宁静。仪器检测的滴答声骤然变得急促，雪白的灯光亮起，照在顾沉舟那张苍白、蹙眉，却无比清晰的脸上。刺眼的光线让他不适地闭了闭眼，随即又强行睁开，浓密的睫毛下投射出不耐和惯有的审视光芒。
医生迅速上前，戴上听诊器检查他的胸腔。护士则熟练地检查各处的检测数据。
苏糖被医护人员隔在了外围，只能踮着脚，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病床的方向，泪水依旧控制不住地流淌。她的右手手腕，依旧被顾沉舟那只翻转过来的左手，以一种虚弱却固执的姿态，紧紧地扣着。那份冰凉却真实的触感，成了她此刻唯一的、也是最大的支撑。
医生一边检查，一边低声快速询问顾沉舟一些问题：“顾教授？能听到我说话吗？知不知道自己在哪？认不认识我是谁？”
顾沉舟的眉头因为强光和不间断的问话锁得更紧。他薄唇紧抿，没有回答医生的问题，目光却像有磁力一般，穿过医生护士的身影间隙，始终牢牢地锁定在苏糖身上。
那眼神锐利、清醒，带着一种刚刚从混沌中剥离的探究和……不容置疑的专注。仿佛在这个骤然嘈杂起来的病房里，只有那个泪眼模糊、望着他失声痛哭的女孩，是他唯一需要确认的目标。
医生见他不回答名字地点的问题，似乎有些忧虑，检查完后站首身体，对一脸焦急的苏糖和江晚说道：“意识恢复情况尚可，有明显的自主意识活动，瞳孔反射正常。呛咳是因为短暂缺氧后呼吸道应激反应，目前生命体征稳定。不过还需要详细检查，评估脑震荡和可能的颅内情况……”
“医生，”一个低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磁性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医生的话，“我没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病床上！
是顾沉舟！
他开口了！虽然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被砂轮打磨过，语气却带着他独有的、刻入骨髓的平静和笃定。那种久居上位、掌控全局的气势，随着这简单的三个字，悄然回归。
然而，他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苏糖。
医生松了口气，点点头：“意识很清醒！这是个非常好的现象！”
江晚捂着嘴，泪水再次奔涌而出，是喜极而泣。
而苏糖，在听到他那熟悉的声音响起的瞬间，泪水更是汹涌得无法控制！她紧紧咬着下唇，想要强忍住哭声，却发出断断续续的、压抑不住的呜咽。这些天积压的所有恐惧、担忧、思念和此刻狂喜的冲击，让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医生和护士还在进行后续的检查和记录。江晚也忙着询问医生注意事项。
病房里依旧有些嘈杂。
但顾沉舟的目光，始终如一，穿透这所有的喧闹，只锁在苏糖一个人身上。看着她汹涌的泪水，看着她因为极力压抑哭声而微微颤抖的肩膀，看着她那双只映着他、写满了巨大委屈和喜悦的眼睛……
他紧蹙的眉心，在那专注而长久的凝视中，似乎极其缓慢地、不易察觉地，舒展了一丝。
没有多余的话语。
他那只能动（？）的左手，那只一首固执地扣在她手腕上的手，指腹却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笨拙的、生涩的安抚意味，在那片被泪水濡湿的、细腻的皮肤上，极轻极轻地……
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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