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霓虹在车窗外流淌成模糊的光带，被细密的雨丝切割得支离破碎。研究所地下停车场的冷硬气息被隔绝在车外，车内空间密闭，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和雨点敲打车顶的细碎声响。空气里弥漫着皮革、冷气，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顾沉舟身上那种冷冽的木质香。
苏糖坐在副驾驶座上，身体微微紧绷。她没想到顾沉舟会提出送她回家。
半小时前，她整理完最后一份数据报告，准备离开研究所。在走廊拐角，迎面遇上了刚从核心实验室出来的顾沉舟。他穿着深灰色制服，手里拿着平板，步履沉稳，脸上是惯常的沉静无波，额角那道淡痕在顶灯下几乎看不出来。两人目光短暂交汇，苏糖下意识地垂下眼睫，准备侧身让开。
“外面雨很大。”顾沉舟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打破了擦肩而过的沉默。他脚步未停，视线似乎落在前方虚空，但这句话清晰地落入了苏糖耳中。
苏糖愣了一下，抬眼看向他线条冷硬的侧脸轮廓。他并没有看她，仿佛只是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嗯……是挺大的。”她低声应道，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背包带。
顾沉舟的脚步在她身侧顿住了。他依旧没有转头看她，目光落在前方光滑的墙壁上，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空气静默了几秒，只有远处仪器低沉的嗡鸣传来。
然后，他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平板的、听不出情绪的腔调，仿佛在部署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工作指令：“我回公寓。顺路。”
没有询问，没有征求意见。只是陈述一个“顺路”的事实，然后便迈开步子，朝着通往地下停车场的电梯方向走去。背影挺拔，步伐沉稳，没有一丝迟疑。
苏糖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电梯口，心头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是命令？是补偿？还是……一种笨拙的、试图靠近的方式？她分辨不清。但看着他消失在电梯门后的身影，她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于是，便有了此刻车内的沉默。
顾沉舟专注地开着车。雨刮器规律地左右摆动，刮开挡风玻璃上不断汇聚的水流。他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指节修长，动作稳定。车内光线昏暗，仪表盘幽蓝的光芒映着他线条分明的下颌线，看不清表情。只有偶尔对面车灯扫过时，才能瞥见他眼底那片深沉的、如同夜色般的平静。
苏糖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窗外飞速倒退的、被雨水模糊的城市光影上。车厢内的沉默并不尴尬，却带着一种无形的重量，仿佛承载着太多未曾言说的东西——书房里惨烈的熔毁景象，医院病床上沉重的疲惫，调试室里那近乎偏执的擦拭……以及此刻，这无声的同行。
她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是在复盘项目数据？还是在压抑着某种她无法察觉的湍流？或者，仅仅是……在开车？
雨声淅沥，车内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苏糖的呼吸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顾沉舟的呼吸则沉稳绵长，如同他操控方向盘的手，带着一种绝对的掌控力。然而，在这份表面的平静之下，苏糖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紧绷？
那紧绷并非源于驾驶的压力。更像是一种……内在的、被强行压制着的、如同绷紧的弓弦般的张力。从他握着方向盘、指关节微微泛白的力度，从他偶尔扫向后视镜时、眼底一闪而过的、如同精密雷达扫描般的锐利，从他喉结极其微小的、不易察觉的滚动……
他在紧张。
或者说，他在高度戒备。
戒备着什么？是窗外的雨夜？是这密闭的空间？还是……她这个坐在副驾驶座上、曾经引爆过他核心熔毁的“干扰源”？
这个认知让苏糖的心微微一沉。她下意识地将身体往车门方向靠了靠，尽量拉开一点距离，试图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就在她动作的瞬间——
顾沉舟搭在方向盘上的右手，食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动作细微得如同错觉。随即又恢复了稳定。
苏糖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屏住呼吸，不敢再动。
车厢内的空气似乎更加凝滞了。雨点敲打车顶的声音被无限放大。
“公寓的密码……”顾沉舟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漫长的沉默。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着一丝工作指令般的刻板，目光依旧首视着前方被雨水冲刷的道路，“……改回去了。”
苏糖猛地转头看向他。昏暗的光线下，只能看到他冷硬的侧脸轮廓。他并没有看她。
改回去了？
改回……她最初知道的那个密码？
这意味着什么？是信任的重建？是某种无声的邀请？还是……仅仅是为了方便？
苏糖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阵酸涩的涟漪。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最终，她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顾沉舟没有再说话。他搭在方向盘上的手，似乎比刚才……放松了一点点？那细微的紧绷感，如同被投入温水的冰块，极其缓慢地……融化了一丝丝？
车子平稳地驶入苏糖租住的小区。雨势未减，路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晕开模糊的光圈。车子在单元楼下停稳。
“到了。”顾沉舟的声音响起，依旧平淡无波。
“谢谢。”苏糖低声说，伸手去解安全带。金属卡扣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在寂静的车厢里格外清晰。
她推开车门，冰冷的雨气和潮湿的泥土气息瞬间涌入。她拿起放在腿上的背包，准备下车。
就在她一只脚己经踏出车外，半个身子探入雨幕的瞬间——
“苏糖。”
顾沉舟的声音再次响起，从她身后传来。
苏糖的动作顿住了。她保持着半探出车外的姿势，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肩膀和发梢。她有些僵硬地、缓缓地转过头。
车内光线昏暗，顾沉舟依旧坐在驾驶座上，侧脸隐在阴影里。他没有看她，目光似乎落在方向盘前方某个虚无的点上。他的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首线，下颌线绷紧，仿佛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
就在苏糖以为他不会再说下去，准备转身离开时，他再次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艰难的……滞涩感，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冰封的河床深处艰难撬起：
“那天……在书房……”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额角那道淡痕在阴影中绷紧，如同即将断裂的琴弦。
苏糖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手指紧紧攥住了背包带，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冰冷刺骨。他要说什么？道歉？解释？还是……再次将她拖回那片惨烈的熔毁废墟？
顾沉舟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他猛地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在昏暗光线下剧烈颤抖。那只搭在方向盘上的右手，指关节再次用力到泛白，仿佛在对抗着体内某种即将冲破堤坝的洪流。
最终，他没有再说下去。
他只是极其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和……某种无法言喻的妥协，重新睁开了眼睛。目光依旧没有看向苏糖，而是重新聚焦在前方的雨幕中。那眼神深处翻涌的激烈情绪被强行压下，只留下一片更深沉的、如同被雨水浸透的夜色般的……沉寂。
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重新发动了引擎，低沉的嗡鸣声取代了刚才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苏糖站在车门外，冰冷的雨水打湿了她的半边身子。她看着车内那个沉默的、重新将自己封闭进冰冷秩序外壳中的侧影，心口那点刚刚被“密码”触动的微暖，瞬间被更深的、冰凉的雨意所覆盖。
她明白了。
那道裂痕太深。
那片熔毁的废墟太重。
他试图靠近，却依旧被恐惧和自我保护的冰墙所阻隔。他能做的，或许只是像改回密码这样无声的、笨拙的尝试，而更深层的交流，对他而言，依旧是那片无法穿越的、充满未知风险的雷区。
“再见。”苏糖低声说，声音淹没在雨声里。她不再停留，转身冲进了单元楼的门洞。
车门在她身后轻轻关上。
引擎声远去，尾灯的红光在雨幕中迅速模糊、消失。
苏糖站在单元楼昏暗的廊灯下，浑身湿冷。她看着空荡荡的雨夜街道，听着雨点敲打玻璃的声响，心头那份沉甸甸的、无声的守护感，似乎也融入了这冰凉的雨水中，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寂寥和……等待。
而驶离的车内，顾沉舟紧握着方向盘，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隐隐作痛。雨刮器规律地摆动，刮开挡风玻璃上的水流，却刮不开他眼底那片沉重的阴霾和后视镜里早己消失不见的单元楼轮廓。那只曾试图触碰、却又在恐惧中收回的手，此刻正死死地压在冰冷的皮革方向盘上，如同压制着体内那场尚未完全平息的、无声的风暴。
(http://www.xsdingdian.com/book/21OV/)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xsdingdian.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xsdingd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