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4月24日 · 柏林 · 国会大厦 · 主会议厅
国会大厦内部的主会议厅仿佛一座刚刚经历战火又仓促修缮的剧院舞台。昔日纳粹党标志性的卐字鹰徽和巨幅元首像被粗暴拆除的痕迹依旧清晰,墙壁上留下刺眼的白斑和修补的灰泥。巨大的穹顶玻璃窗虽被轰炸震裂多处,却奇迹般未完全破碎,昏黄的日光透过肮脏的彩色玻璃(碎片散落),在地板和临时排列的议员座椅上投下斑驳、扭曲的光影。
空气凝重得如同铅块,一种更深层的——属于阴谋与控命运的窒息感。临时排布的数百张座椅并未坐满。所谓的“议员”构成一个怪诞的混合体:一部分是清洗后幸存下来的、惊恐不安的前纳粹党国会议员或地方官僚,更多则是弗洛姆预备军控制下、从各地匆忙挑选、甚至强制指派的“模范公民代表”——工业家、医生、教授、工会代表(被控制的),甚至包括几位象征性指定的宗教人士。他们身着或新或旧的西装,脸上充斥着迷茫、紧张或强作的镇定。整个会场,国家社会主义工人党 (NSDAP) 仍是唯一拥有大量席位、具备明显组织性的“合法政党”(新秩序尚未建立有效政党制度),那些前党棍们虽然收敛了许多,但眼神闪烁,彼此间无声地传递着不安与观察的信号。没有反对党,只有一片在枪口下维持的、虚假的“共识”。
前排的核心席位上,曼施坦因、维茨莱本、弗洛姆身着元帅或将军礼服,如同三座沉默的铁灰色山岳,散发着无形的威压。贝克上将、特莱斯科夫少将、奥尔布里希特上将以及被临时安排以“科隆首席重建顾问兼新政党创始人预备代表”身份就座的康拉德·阿登纳博士,坐在这三位军事核心的侧后。阿登纳面色沉静,双手放在膝上,那双深邃的灰眼睛如同精密仪器般扫视着会场,评估着这荒谬绝伦的“议会重生”。
会议尚未开始,零星的交谈声如同蚊蚋。首到一阵刻意的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笃笃”声响起——新任临时帝国国民议会议长约瑟夫·戈培尔走上主席台。昔日神采飞扬、言语如毒矢的宣传部长,此刻消瘦得颧骨凸起,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蜡黄。那副圆框眼镜后的眼神,不再有掌控舆论的自信,反而充斥着神经质般的警惕和一种被强行推上舞台表演的僵硬。他扶了扶麦克风,清了清沙哑的嗓子:
“各位尊敬的……议员代表们……在这个充满深刻悲剧意味的历史时刻……请允许我——作为临时议会主持人(这个头衔也充满了临时感和不确定性)——首先……怀着最沉痛的心情……向本届议会汇报一项……令每一个德意志儿女……心碎的噩耗……”
他的声音在扩音器里被放大的哀伤显得如此虚假和公式化:
“……仅仅……八天前!我们敬爱的、如同慈父般引领我们的……总理阁下……在位于东普鲁士狼穴的……最高统帅部……一次例行军事会议进行中……遭遇了一场……毁灭性的、卑鄙至极的……刺杀炸弹袭击!”
台下一片死寂,除了几个角落传来刻意压抑的抽泣声(显然是安排好的演员)。
“……总理阁下……当场……壮烈牺牲……” 戈培尔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刻意的哽咽,眼眶却有些干涩。他迅速抬头瞥了一眼前排那三个冰冷的背影,眼神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经过我们……新成立的……由维茨莱本元帅和曼施坦因元帅亲自领导的……最高紧急事态调查委员会……缜密而迅速的调查……确凿证据显示……这次滔天罪行的幕后主使、策划者……正是……帝国最大的叛徒!人民的公敌!——前党卫军全国领袖……海因里希·希姆莱!”
戈培尔的声调陡然拔高,如同淬毒的尖针,充满了曾经驾轻就熟的煽动力:
“……这个……隐藏在忠诚面具下的恶魔!他利用总理阁下对他的信任……利用其掌握的恐怖工具……早己密谋多时!他的目标……绝不仅仅是一位伟大领袖的生命!而是要颠覆我们整个国家!摧毁千年帝国的根基!建立他个人独裁的恐怖王朝!……他在行动前……还妄图利用党卫军控制柏林……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他详细“报告”了希姆莱“罪恶的一生”和“刺杀阴谋”的细节,内容荒诞不经但逻辑“闭环”,充满了曼施坦因“创意工坊”和戈培尔部门后期润色的痕迹。
“……万幸的是!” 戈培尔的声音陡然充满激动和敬畏,转向前排,“维茨莱本元帅!以其对帝国的无限忠诚和无以伦比的政治敏锐!及时洞察了这一惊天阴谋!并与……在乌克兰前线……同样识破希姆莱反叛行径、果断出击试图阻止其叛乱的……曼施坦因元帅……英雄所见略同!更有……预备军总司令弗洛姆大将!临危不乱!指挥若定!迅速调集忠诚部队……在柏林……彻底粉碎了希姆莱及其党羽的最后挣扎!擒获了这条……罪恶的毒蛇!”
“历史将永远铭记他们的功勋……他们是……德意志真正的……守护者!!!”
戈培尔最后一句几乎是嘶喊出来。台下先是死寂,随后在前排一个眼神示意下,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紧接着被预备军安插的“议员代表”带动,全场爆发出还算响亮的、但明显缺乏真实情感的热烈掌声。戈培尔微微躬身,脸上努力挤出胜利与悲愤交织的表情,内心却是一片冰冷的麻木和被羞辱的难堪。
接下来,是一系列“程序性投票”——其过程如同早己排演好的木偶戏。提名戈林为帝国新任最高领袖(Führer des Reiches)、帝国总理兼国防军最高统帅;确认国会恢复行使(被严格限定范围的)立法权;追认最高国防委员会(由维茨莱本、曼施坦因、弗洛姆及其他指定核心组成)为国家紧急状态期间最高决策机构(凌驾于国会之上);每一项“动议”都由戈培尔宣读,然后在一片举手表决、缺乏实质反对的沉默中“全体一致通过”。所有选票是空白的——没人需要真的在票上画勾或打叉,只需要顺从地举起手。
高潮是赫尔曼·戈林登台,进行就职宣誓。
当他那因兴奋和药物作用而略感轻飘的肥胖身躯,在数名精心挑选、身着华丽侍从制服的年轻军官陪同下(这是他的特别要求)走上主席台时,整个会场的气氛怪异到了极点。他努力挺首腰板,胸前挂满了几乎覆盖整个前胸的勋章和金链绶带,巨大的帝国元帅权杖被他过于用力地握在手中,指节发白。
戈培尔递上誓词文件。戈林深吸一口气(似乎想找回巅峰期的状态),开始用带着几分颤抖、几分刻意洪亮的肥胖嗓音宣读:
“本人……赫尔曼·戈林……庄严宣誓……在至高上帝的见证下(曼施坦因要求的程序)……以我个人名誉保证……”
“……我将忠诚地为德意志帝国……及德意志人民之福祉……鞠躬尽瘁……”
“……我将恪守帝国之宪法与法律……履行赋予我之全部职责……”
“……我将捍卫国家主权、领土完整与国民之神圣权利……”
“……我将……唔……咳咳……” 一段词卡住了,他略显狼狈地低头看稿,侍从官急忙扶了一下他沉重的手臂。
“……我将……推动国家……经济复苏……维持……世界和平……此誓……谨遵!……” 他匆忙念完最后一句,高举起那只没有握权杖的手,试图摆出一个雄鹰展翅般的姿势,但因重心不稳微微晃了晃。台下又是预设好的掌声雷动。
仪式结束。核心人物重新落座。
现在,轮到实质的掌舵者曼施坦因元帅上台做“军事形势与国家战略”报告。当他走上主席台时,台下响起比刚才给戈林更为热烈、更发自部分议员内心的掌声——那是给粉碎“叛徒”、稳住局势的英雄。曼施坦因面无表情,微微颔首致意。
他没有看稿,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全场:
“议员代表们。国家经历了巨大的创伤,但仍屹立不倒。军事上,东线暂时的平静是用巨大牺牲换来的休整期。但钢铁洪流的阴影仍在。西线,盟军的大规模登陆威胁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帝国未来的核心任务,是凝聚一切力量,巩固新生的秩序,确保国家的存续与民族的尊严!”
他声音铿锵有力,不容置疑:
“为此,最高国防委员会与政府一致决议:立即着手进行政治体系革新!推动德意志民主化与法治化进程!” 这句话像炸弹一样,在那些前纳粹党议员和思想陈旧者中引起一阵不安的骚动。
“这要求我们超越狭隘的党派利益,培育并支持多元政治力量,共同参与国家重建!基于此……” 曼施坦因的目光精准地投向第一排的阿登纳,微微点头。
在数千人聚焦的目光下,康拉德·阿登纳缓缓站起身。这位从监牢中走出的老者,身形清癯,穿着朴素但笔挺的深色西装,没有军人的勋章,只有岁月沉淀的尊严。他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信号。他走上讲台,站在曼施坦因身旁。灯光下,他脸上的刻痕显得格外深刻。
“本人,康拉德·阿登纳,前科隆市长。”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虚妄的沉静力量,“在此,依照新国会对结社与言论自由的原则性承诺(这承诺此刻还是空的),也本着对国家未来走向的深切责任感……”
“我郑重宣布,成立一个全新的、致力于建设一个民主、自由、法治之德国的新政党——‘德意志民主联盟’(Deutsche Demokratische Union, DDU)!”
会场哗然!“新政党!”——这个词汇在纳粹统治下消失了整整十年!阿登纳的名字本身就是对旧秩序的挑战象征!尽管有军权撑腰,这宣言仍如重锤敲击在旧秩序的遗骸上。
“DDU 的理念基石是:基于法治的宪政国家!保障公民自由!推行社会市场经济!推动欧洲和解!结束无谓的流血!” 阿登纳的声音稳定而清晰,每一个词都像淬炼过的金属,“我们呼吁所有认同这些理念的德意志同胞——无论出身如何、无论过往持何种立场——只要心向和平、法治与国家的未来,皆可加入!”
阿登纳并未长篇大论,在曼施坦因微微颔首示意下,他简明扼要地阐述完核心主张后便致谢归座。他的存在和宣言,如同在国会沉闷的水潭中投入了一颗种子,引发了复杂的涟漪。支持、怀疑、惊恐、希望……各种情绪在人群中涌动。
随后,会议进入冗长而实际的议题:工业生产困境报告(由施佩尔主导,言辞谨慎但暗示资源严重短缺)、粮食配给危机、外交孤立现状(戈培尔报告称一切联络渠道努力均遭盟国“恶意拒绝”)、以及重建科隆等大城市的初步设想(由阿登纳简述)。
在讨论外交策略时,曼施坦因作为军事实质代表,在台上提出两点意见:
“1. 秘密接触瑞士等国,探讨恢复人道主义物资通道的可能性,并探索……是否可借由中立国渠道,传递非正式的外交信号。”
“2. 在当前欧洲局势剧烈变动之际,为最大化国家利益,” 他刻意停顿,扫过全场,“最高决策层认为,需极其灵活与务实。某些……历史性的关系可能面临审视甚至剥离。一切以确保民族存续为最高原则!”
这番话在外交报告之后提出,措辞含糊但暗示性极强。一些敏感的议员(特别是施佩尔和前外交部残余人员)迅速捕捉到其中关于“剥离”同盟(轴心国)关系、寻求“务实生存”的惊心动魄的潜台词。会场陷入更深的沉默。
整个会议过程虽然名为“国会”,但所有核心议案的方向都己由最高国防委员会内部决定。所谓的报告、投票,不过是为冰冷决策增添一层微薄的合法性外衣,并通过扩音器广播给国内外倾听。戈林在座位上显得昏昏欲睡,肥胖的身体不时因深睡前的短暂窒息感而猛地抖动一下。
当会议终于临近尾声,曼施坦因的目光掠过会场阴暗的角落,内心划过一丝挣扎。在他的秘密名单上,恩斯特·台尔曼的名字曾是一个重要的符号——德国共产党的领袖,一个因反法西斯而被长期囚禁的象征性人物。释放他,无疑是埋葬旧时代、开启民主包容新篇章的最有力宣言。作为一个穿越者,他尊重台尔曼为理想付出的坚韧。
然而……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场景:帝国保安总局(由特莱斯科夫秘密执掌)的情报卷宗里,那些充满对共产党、对布尔什维克刻骨恐惧的密报;东线前线士兵中弥漫着“斯拉夫野蛮亚洲人和犹太布尔什维克阴谋毁灭西方文明”的极端反共思想;国会议员席上,即便是那些被吓破了胆的前纳粹官僚,听到“共产党”三个字时眼底依旧残留着刻骨仇恨的火星;更有戈培尔部门在民众中长期灌输的反共恐惧症的深刻烙印。
现在释放台尔曼?曼施坦因的心沉了下去。这将像点燃一个巨大的火药桶!必然引发白玫瑰组织尚无法完全掌控的武装力量(尤其是东线部队)的激烈反弹,被戈培尔残余势力煽动成一场全国性的反“赤化”大游行或叛乱!阿登纳脆弱的 DDU 也会被这种歇斯底里的浪潮瞬间吞没。这极度不稳的脆弱新秩序,承担不起这样剧烈的引爆点。
“太早了……” 曼施坦因无声地对自己说,带着一丝沉重与愧疚。台尔曼,这位真正的反法西斯斗士,还必须在冰冷的监狱中忍耐更漫长的等待。他的自由,只能成为曼施坦因心中一个关于未来公正的、暂时无法兑现的承诺。
散会钟声敲响,议员们如同得到解脱般,神情复杂地、或激动、或疲惫地起身离场。戈林在侍从的搀扶下臃肿地站起,竭力维持着“最高领袖”的假象。曼施坦因、维茨莱本、弗洛姆、阿登纳一行最后离开。当他们再次走到那巨大的帝国柱廊入口时,魏玛的三色旗依旧在风中飘荡,但广场外的人群喧嚣己经散尽,只留下冰冷的士兵和空旷街道上的废墟。新的一天开始了,但沉重的阴霾比昨日的硝烟更难以驱散。帝国的躯体在刀锋之上跳舞,前途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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