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裹挟着绝望与死亡气息的风,如同无数双无形的手,撕扯着苏玉瑶身上那件仅能蔽体的破烂单衣。她拖着枯败如朽木的左臂,被汹涌的、散发着汗臭、血腥与淡淡腐臭的人潮裹挟着,一步一踉跄,涌向那片被灰黑色死气笼罩的焦土——东河疫区。
视野所及,是地狱在人间的投影。
残破的窝棚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骨架,歪斜地挤在泥泞的洼地里。污水横流,混杂着暗红的血渍和排泄物的污秽,在冻硬的泥地上结成肮脏的冰壳。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恶臭——腐烂的皮肉、污秽的泥水、劣质草药焚烧的呛人烟气,还有……一种更深层的、如同血肉在高温下缓慢碳化的……焦糊腥甜?!
那是“血莲引”肆虐后残留的气息!与燃犀窟中那焚烧蛇骨印记的毒烟同源!只是更加稀薄、更加驳杂,却如同跗骨之蛆,渗入每一寸土地,每一缕空气,钻进每一个苟延残喘的肺腑!
“娘……娘……醒醒啊……”
“水……给口水……”
“痛……杀了我吧……”
绝望的呻吟、濒死的哀嚎、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喊,如同无数根淬毒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耳膜。路边随处可见蜷缩在冰冷泥地上的躯体,有的还在微弱抽搐,皮肤上布满紫黑色的溃烂脓疮;有的早己僵硬,被一层薄薄的、肮脏的霜雪覆盖,如同大地生长出的、无声控诉的尸骸。几只瘦骨嶙峋的野狗在远处逡巡,绿油油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等待着下一顿腐肉。
这就是皇帝口中“急需人手”的疫区?这就是那三杯御酒背后,被送往的“主掌药局”的终点?!
苏玉瑶沾满污泥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深陷在乱发阴影下的眸子,冰冷如万载寒潭,倒映着这片人间炼狱。毒凰之力在枯败的左臂深处无声流转,冰冷暴戾,如同蛰伏的毒蛇,将试图侵入体内的疫病秽气与那丝同源的焦糊腥甜强行吞噬、湮灭。
她的目标很明确——疫区深处,那片被简陋木栅栏和更多持戈兵丁把守、相对“规整”的区域。那里,几座明显是临时搭建、却比窝棚高大坚固许多的木石建筑矗立着,其中一座门口悬挂着褪色的“东河药局”木牌。不断有穿着粗布麻衣、面黄肌瘦的杂役抬着盖着草席的担架进进出出,草席下露出的肢体,无一例外布满溃烂的紫黑斑痕。
皇帝的“药”,五皇子仓惶奔赴的目标,以及……那蛇骨密信指向的滔天阴谋的核心,必然在那里!
靠近药局区域,守卫明显森严起来。穿着陈旧皮甲、脸上蒙着浸过药汁粗布的兵丁眼神麻木而凶狠,手中的长戈如同驱赶牲口般,粗暴地将试图靠近的流民推搡开,稍有反抗便是拳脚相加甚至刀鞘抽打。
“滚开!贱民!药局重地也是你们能靠近的?!”
“想领药?排队!去那边窝棚等着!再往前一步,格杀勿论!”
哭喊声、哀求声、兵丁的呵斥咒骂声混杂在一起。
苏玉瑶如同真正的流民,瑟缩着,顺着兵丁驱赶的方向,被推搡到药局侧面一片更加拥挤、污秽的窝棚区边缘。这里挤满了等待“施药”的绝望人群,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烈的绝望和死亡气息。
她蜷缩在一处半塌窝棚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土墙。目光如同最隐蔽的毒针,穿透混乱的人群和兵丁的间隙,死死锁定药局那扇不断开合、吞吐着死亡气息的大门。
机会……需要一个进入药局内部的机会!
就在这时!
药局大门猛地被推开!
一股浓烈刺鼻、混杂着劣质艾草和某种刺鼻消毒药水的气味汹涌而出!
几个穿着灰色短衫、同样蒙着口鼻的药局杂役,抬着一副沉重的担架,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担架上盖着的草席被掀开一角,露出一具全身皮肤呈诡异青黑色、布满水泡和溃烂、口鼻处凝固着暗红血痂的尸体。那尸体散发出的焦糊腥甜气息,比周围浓烈十倍!
“妈的!又死一个!晦气!”一个杂役啐了一口,满脸嫌恶,“快!抬远点!扔到西边的‘化人场’去!别脏了药局的地!”
“等等!”另一个杂役突然压低声音,带着一丝贪婪,“老规矩……这死鬼身上还有点硬货没搜干净……”说着,竟伸手在那具青黑溃烂的尸体破烂的衣襟里摸索起来!
周围等待的流民麻木地看着,眼神空洞,仿佛早己习惯。
就是现在!
苏玉瑶眼中寒光一闪!身体如同融入阴影的壁虎,在杂役们注意力被尸体吸引、兵丁视线被混乱人群遮挡的瞬间,猛地从窝棚阴影中窜出!速度不快,却异常精准地贴着药局粗糙的石基外墙,利用抬尸杂役和担架形成的短暂视觉死角,如同鬼魅般滑到了药局大门侧面!
枯槁的左手闪电般探出!指尖蕴含的一丝微弱却极其凝聚的毒凰之力,如同最锋利的冰锥,无声无息地刺入门轴下方堆积的、混合着冰碴的泥泞!
嗤!
一声极其细微的、如同热铁烙雪的声响!
门轴下方冻结的泥泞瞬间被腐蚀出一个小洞!大门因这细微的破坏,在杂役抬着担架挤出的力量下,发出比平时更刺耳的“嘎吱”摩擦声,开合的角度比平时略大了那么一丝!
足够了!
就在大门即将合拢、缝隙缩至最小的刹那!
苏玉瑶的身体如同没有骨头的软泥,贴着冰冷潮湿的门板内侧地面,无声无息地……滚了进去!
噗。
身体落在药局内部冰冷、相对干燥的石板地面上。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药味、血腥味和那股熟悉的、混杂着消毒药水与尸油腐败的腐朽气息,如同粘稠的油布,瞬间包裹了她!
成功了!
她蜷缩在门后巨大的药柜阴影里,屏住呼吸,如同石雕。药局内部空间很大,光线昏暗,只有几盏油灯在墙壁上摇曳。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血腥气。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浓烈苦涩药味的煎药区域,十几个巨大的陶罐在炭火上咕嘟作响。靠墙是堆积如山的药材麻袋和杂乱的制药工具。更深处,用简陋的布帘隔开,隐约传来压抑的呻吟和铁器碰撞的冰冷声响——那是处理重症甚至尸体的地方。
人影晃动。几个同样蒙着口鼻、穿着灰色短衫的杂役脚步匆匆,搬运着药材或抬着污秽的木桶。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官袍、身形佝偻的老者,正背对着门口,在一个巨大的石臼前费力地捣着药材,不时发出压抑的咳嗽。
暂时无人注意门后的阴影。
苏玉瑶的目光如同最冷静的毒蛇,迅速扫视。药局内部结构相对简单,除了中央的制药区和深处的“处理区”,侧面还有一道紧闭的、看起来更结实的木门,上面挂着一块写着“库房重地,闲人免入”的木牌。
库房……皇帝的“药”?五皇子的目标?
就在这时!
药局深处那道布帘猛地被掀开!
一股更加浓烈的血腥和福尔马林混合的刺鼻气味汹涌而出!
两个穿着染血皮围裙、戴着厚厚手套的杂役,拖着一具刚刚被剥去衣物、皮肤同样呈现诡异青黑色的尸体走了出来!尸体被粗暴地扔在角落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恶臭的木盆旁。
“妈的!又是个穷鬼!连个铜板都没有!”一个杂役骂骂咧咧地摘下手套。
“知足吧!今天还算少的!听说五殿下亲自来了,正在里面‘清点’呢!手脚都麻利点!别触了霉头!”另一个杂役压低声音,带着恐惧,眼神瞟向那道紧闭的库房木门。
五皇子!在里面!
苏玉瑶的心脏猛地一沉!果然!他如此仓惶赶来,就是为了在皇帝的“药”送到之前,销毁某些东西!那所谓的“名单”?!
必须进去!
目光再次扫过药局内部结构。中央区域人多眼杂,首接过去无异于送死。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头顶——药局为了存放药材,搭建了简陋的、由粗大原木构成的房梁框架!梁上堆放着一些麻袋和杂物,积满了厚厚的灰尘。
唯一的路径!
没有丝毫犹豫!趁着两个处理尸体的杂役转身去拿工具的瞬间,苏玉瑶枯槁的左手猛地在地面一撑!身体如同没有重量的羽毛,借助毒凰之力带来的瞬间爆发和对肌肉的绝对控制,悄无声息地腾空而起!脚尖在粗糙的药柜侧面极其轻微地一点!身体再次拔高!
快!轻!如同真正的鬼魅!
噗!
细微的落尘声。
她的身体己经蜷缩在房梁之上,隐没在一堆散发着陈旧药草气味的麻袋阴影之中!动作干净利落,没有引起下方任何人的注意。
居高临下!
整个药局如同沙盘般尽收眼底!
中央煎药区的忙碌,杂役的穿梭,角落里堆积的染血器械和尸体……以及,那道紧闭的库房木门!
库房门口,肃立着两名身着玄黑轻甲、腰佩长刀、气息明显比外面兵丁精悍沉凝许多的侍卫!他们如同两尊门神,眼神锐利如鹰,警惕地扫视着药局内部每一个角落!
守卫森严!
苏玉瑶屏住呼吸,将身体蜷缩得更紧,与梁上的灰尘和阴影融为一体。毒凰之力在枯臂中缓缓流转,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梁上一块冰冷的朽木。
时间在浓烈的药味和血腥中缓慢流淌,每一息都如同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
“吱呀——”
库房那扇厚重的木门,终于从里面被拉开了!
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陈旧纸张、药材霉变以及……那股熟悉的消毒药水与尸油腐败的气息,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率先走出的,是一个穿着深紫色太医官袍、身形瘦高、颧骨突出的中年男子。他脸色苍白,额头布满细密的冷汗,眼神飘忽不定,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惶。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卷厚厚的、边缘染着暗褐色污渍的……账簿??!
太医令!王甫!那个私藏尸油香囊、为皇帝慢性下毒的太医令!他果然在这里!而且……那账簿……
紧接着!
五皇子萧承嗣阴沉着脸走了出来。
他依旧穿着那身华贵的玄色锦袍,只是此刻沾满了灰尘,显得有些狼狈。那张苍白阴郁的脸上,此刻更是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眼神深处那丝恐惧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阴鸷和……一丝狠戾的决绝!
“都处理干净了?”萧承嗣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嘶鸣,冰冷地刺向太医令王甫。
王甫身体一颤,手中的账簿几乎拿捏不住,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殿……殿下……所有……所有涉及‘引子’来源、试验记录和……和名单的……都在这里了……”他下意识地将账簿抱得更紧,仿佛抱着自己的命。
“烧掉!”萧承嗣斩钉截铁,声音如同淬了冰,“就在这里!立刻!看着它烧成灰!一点渣滓都不能留!”
“是……是!”王甫如蒙大赦,又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着走向中央煎药区那熊熊燃烧的炭火炉。两名玄甲侍卫如同影子般紧随其后。
烧掉!就在这药局中央!当着所有人的面!
苏玉瑶趴在梁上,瞳孔骤然收缩!那账簿……就是证据!是连接皇帝、血莲引、太子党甚至燃犀窟的关键!绝不能被毁!
她目光死死锁定王甫手中那卷染着污渍的账簿,枯槁的左手五指在冰冷的梁木上缓缓收紧!毒凰之力在枯萎的经脉中奔涌咆哮!机会只有一次!
就在王甫颤抖着双手,将账簿伸向那跳跃着死亡火焰的炭炉口的瞬间!
异变陡生!
“呃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极致痛苦与冰寒的惨嚎,猛地从药局深处那处理尸体的布帘后爆发出来!
这声音……?!
苏玉瑶心神剧震!这声音……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熟悉感!是……林小满?!他竟然被带到了这里?!在布帘后的“处理区”?!
惨嚎声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
整个忙碌的药局瞬间死寂!
所有杂役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惊恐地望向布帘方向!
抬着药材的僵在原地!
捣药的老者石杵脱手砸在脚边!
就连走向炭炉的王甫和两名玄甲侍卫,也猛地顿住了脚步,惊疑不定地回头!
萧承嗣阴鸷的脸上瞬间布满寒霜,厉声喝道:“怎么回事?!”
布帘猛地被撞开!
一个同样穿着染血皮围裙的杂役连滚爬爬地冲了出来,脸上满是惊恐,指着布帘后语无伦次:“冰……冰!怪物!那个……那个药人……活了!浑身……结冰了!!”
冰?!
苏玉瑶脑中瞬间闪过空间异变时那株扎根沸腾光焰、摇曳靛蓝幽光的诡异骨树!林小满体内被炼魂鼎强行灌注的靛蓝冰寒之力……失控爆发了?!
“废物!”萧承嗣眼中杀机毕露,对着两名玄甲侍卫吼道,“进去!处理掉!快!”
两名侍卫反应极快,长刀瞬间出鞘,带着凛冽杀气,如同两道黑色闪电,猛地扑向那还在剧烈晃动的布帘!
机会!
就在所有人注意力被布帘后异变吸引的千钧一发之际!
苏玉瑶动了!
身体如同蓄势己久的毒蛇,从梁上麻袋阴影中无声滑落!目标——下方因惊骇而僵立、手中账簿微微松开的太医令王甫!
快!
毒凰之力在枯臂中爆发!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几乎无法捕捉的残影!
枯槁的左手五指成爪,指尖萦绕着粘稠的暗青色毁灭气流,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抓向王甫怀中那卷染血的账簿!
“账簿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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