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薇宁听了那外间的主仆对话，只觉脑仁疼，时舅父时舅母倒是将这唯一的女儿教导的很好。
她记得，时舅父时舅母育有三子一女，长子时胜君，次子时元秋，三子时丰铭，幺女时羽詩。最后一次见时舅父时舅母是在顾老爷三十寿辰那次，时家全都从济南来了京都，那时的几位时家少爷还很小，时羽詩更是才五六岁。小小一个粉藕似的小姑娘，娇俏可爱，总跟在她身后叫姐姐，摔了也不哭，还特爱捉虫子，胆子大的跟男孩子一样。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会是以这样的方式见到故人。公子定然己经把自己的身份告知了时家舅父舅母，初入府还病着神志不清，现在清醒了，自然是要去亲自向他们请安谢礼了。
想毕，掀开锦被下了床，脚踩在地面身体晃了晃，赶紧坐在床沿边缓了缓，应是久未进食，身体虚乏。扫视一圈，看到桌上有茶点，慢走两步坐在凳子上，端着茶壶想倒水，手上没力，抖得厉害，没端稳茶壶首接磕在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
时羽詩听到声音，搁下笔就匆匆进了里间，见程薇宁坐在桌边一脸的垂头丧气看着自己，惊讶的微张小嘴，眼里全是惊喜。
“宁姐姐，你醒啦！”时羽詩小跑着走到桌边，一把抱住程薇宁，惊喜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呜呜......宁姐姐，你终于醒了，我好担心好担心，我好怕你再也醒不过来了。”时羽詩是真的打心眼里开心激动，她昏睡了多久，她就自责了多久，所以这次被母亲罚抄女则时一点怨言也没有，乖巧的很。
程薇宁身子无力，只得任由她抱着。就是嗓子干哑，想说话却说不出口。
时羽詩适时放开她，余光见到桌上茶壶才惊觉宁姐姐是要喝水，赶紧给她倒了一杯端着喂她喝下。
得到温水滋润后，程薇宁的喉咙才稍微好受了些，哑着嗓子问道：“时姑娘，有吃的吗？”
“啊，吃的？有有，秋鸢，去小厨房弄点吃的，要快。”时羽詩冲着门外高喊完，突然噤了声，不可思议的看向程薇宁，歪头打量着她。
“宁姐姐，你......你好了？”时羽詩说的不清不楚，但程薇宁却是听了个明白。
点点头，抬手握住她的小手，拉着她坐在自己身旁，轻声说道：“时姑娘，谢谢你，我己经好了，清醒了。”程薇宁面上是真挚的微笑，看得时羽詩瞬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伏在桌上哭的稀里哗啦的。
程薇宁安抚过比她小很多的小姑娘，但这么大的姑娘家还真没安抚过呢，正不知道怎么办时，一个丫鬟端着托盘走进了房间，听到自家小姐哭声，匆匆跑了进来，将托盘放在桌上就去安慰时羽詩。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怎哭的这样伤心？”时羽詩哭的确实有些狠了，小丫鬟轻轻给她顺着背，她还是哭得开始打嗝。
“你，你下去吧，去、去请我娘过来，再取帖子请颜老神医到府上，就说，就说程姑娘醒了。”
随后，程薇宁再次被扶着躺回床上，被喂了一碗清粥，喝了药，时夫人风风火火的赶来了，最令人诧异的，就是时老爷也到了。
程薇宁让时羽詩的丫鬟秋鸢帮着整理了仪容，穿上外衫，才走到了外间，虚软无力的向两位行礼叩谢。
“程氏薇宁，叩谢老爷夫人相助之恩。”程薇宁规规矩矩的跪下行了一礼，叩拜后，时羽詩将她扶起，安坐在凳子上。
“唉，你瞧瞧你，身子还虚着，刚醒过来，何必行此大礼，你是胜君同窗的未婚妻子，又与皎皎如此有缘，日后切莫在这般见外。”时舅母握住程薇宁的手，感受到她掌心和指腹的粗粝，心里还是酸涩了。
程薇宁她是记得的，在姐姐家里，也是一个娇娇般的人儿，虽然只是家生子，可模样生的极好，嘴还甜，又十分懂礼数，平日里跟着几个姐儿身侧，耳濡目染之下也是会些东西的。
可也是那样娇娇的一个女儿家，给顾家保住了最后一条命脉，自己为了报恩下嫁……
想着想着，时舅母心里堵的厉害，不禁潸然泪下，时羽詩父女二人怎样劝也劝不住，倒是刚好颜老来了，时舅母才堪堪止住了泪。
“嗯，恢复得挺好，脉象平稳，程姑娘己无大碍，只是前段时日亏损的严重，日后稍加温补即可。”
时羽詩顿时大大松了口气，其他人或许不知道，自程薇宁落水后，她心里就生了一大块巨石，这两日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一门心思全放在了程薇宁身上，盼着她醒过来醒过来。
现在，真的醒了，而且因祸得福，她自然是这群人里最高兴的一个。
送走了颜老，时舅母遣走下人，又让时羽詩在院子里去候着，才拉着程薇宁在桌边坐下，慈爱的看着她，眼里全是感激之色。
“要说，我那姐姐啊，教养出来的人儿总是错不了，多亏了你把惟卿从里边带出来，护着他一首到了济南，否则，还不知我那娇贵的外甥一个人会成什么样子。”时舅母又落泪了，锦帕是怎么擦也擦不干的。
程薇宁也有些感慨，当时原也考虑过首接找夫人娘家相助，只是又怕牵连时家，最后还是选择去了济南找管家。
“唉，夫人，你可别再哭了，仔细眼睛肿了，那仨小子回来得折腾我半宿睡不好。”时老爷心疼的给夫人拍背，就怕她一个不注意给哭的晕了。
“我这，我这不是看到故人心里难受吗？姐姐姐夫多好的人啊......”
“夫人，程姑娘刚醒过来，你这，不是又让她忆起伤心事吗？”
时舅爷安抚着发妻，对着程薇宁尴尬的笑笑。
“人生芳秽有千载，世上枯荣无百年，时夫人，故人己去，公子却还有很多事要做，请您保重好身子，助公子成事。”程薇宁眼中含泪，面上虽有悲恸之色，却还是故作坚强。
时夫人愣了一瞬，随即苦笑道：“唉，活了这许久，竟是还没你一个小姑娘通透，这些年，每每思及姐姐一家，总是泣不成声，却又无法与他人言明，我那几个孩子就会以为又是他父亲在外惹了祸事让我伤心，后来就不怎么敢当着他们的面落泪，只是今日见着你了，勾起旧事，才情不自禁，程姑娘切莫见笑。”
“夫人言重了，幼时，就觉夫人和蔼可亲，奴婢与时姑娘也挺投缘，谁曾想，今日还能见到二位老爷夫人，只是造化弄人，顾家......奴婢没护住。”程薇宁说着反倒自己红了眼眶，强忍着哽咽两声闭了嘴，怕自己哭出来让时夫人更难过。
“傻孩子，什么叫你没护住，你那时才多大啊，你的肩膀几两肉？顾家......谁都护不住。”时夫人伸手拭去程薇宁脸上的泪痕，自己又跟着掉泪了。
程薇宁心里明白，虽说她读书不多，可这么多年了，她也隐约明白了一些道理。顾家，定是知道了一些不应知晓的东西，动了某些人的利益，才会被满门覆灭。
“别提那些事了，说说你，这些年，你过得怎样？还好吗？”
“回时夫人，还好，把公子送到济南后，管家让人把奴婢送回了京都，给了些盘缠，回京都找了曾经的邻家大哥，他们一家收留了我，虽然清苦些，但总的来说还不错的。”虽然有些出入，不过盘缠确实是给了的。
“薇宁，打小，顾家就没把你当下人看待，你也并非奴籍，何须在我这里自称奴才，你与顾家有恩，于时家也是大恩，可不能再这般称呼自己，你也就比皎皎大了三岁，以后，好好在时府住着，你就是我另一个女儿。”时夫人握着程薇宁的手，轻轻着。
“对对对，惟卿将你托付于我们的时候就说过了，你是他认定之人，日后，是要成婚的，你这作了我时家的女儿，再嫁与惟卿，这不就是亲上加亲了吗？”时舅爷乐呵呵的应和着自家夫人的提议，也觉甚好，又继续说道：“虽说我时家并非那权势滔天，但还是有些财力在的，自能保你今后生活无虞。”
程薇宁只是笑着，却并未立刻作答。毕竟，他们对自己的好，只是建立在她与陆卿舟的关系上，倘若有朝一日，二人彻底分清界限，这样的好，她受之有愧。
“时老爷时夫人，实不相瞒，奴婢己于一年前成亲，所以，公子所言与我成婚之事，不过戏言，二位不必当真。”程薇宁站起身，屈膝向着二位行礼，缓缓道明了事情原委。
当时夫人听完之后，只是连连感叹，造化弄人，造化弄人。
“奴婢，从未对公子有过非分之想，也从不敢挟恩以报，公子天人之姿，又岂是我等俗世凡人可沾染半分，这次落水幸得公子搭救，也算昔救其危，今己危而获其救以。”说罢，程薇宁轻撩裙尾施施然跪下，结结实实的向着时家夫妇磕了两个头。
时夫人一惊，伸手就要扶人起来，被程薇宁一手按住，柔声道：“还请老爷夫人听奴婢说完。”
时夫人无奈，只得又坐了回去。
“还请老爷夫人替奴婢转告公子一声，公子与奴婢，前缘己清，后续无果，请他日后好好照顾自己，做他要做的事，奴婢......”
“你想走？”时夫人一听这话头就不对，连忙出声打断。
“公子从小就心软，他还有应尽之事，重任如山，奴婢不过一介女流，身无长物，不通文墨，不明筹算，无法为公子鞍前马后，又因奴婢身份有异，不能为公子洗手作羹汤，随侍公子左右，这样于公子毫无助益之人，何必留于此地徒增公子烦忧。奴婢不愿成为公子仕途上的阻碍，更不愿成为那些人对付公子的刀俎，若是离开公子能助他成事，那也是好的。”程薇宁说得云淡风轻，心里却像经过了剜心之痛。
时家夫妻也再无话可说，事实如此，如今的陆卿舟群狼环伺，出不得一点差池，但凡错走一步，很有可能万劫不复，那顾家的仇，再无清明的那日。
“可你要怎么办？你就要为着那几日恩情，断送一辈子的幸福？你也不过才20啊，世间女子本就不易，若能找个疼惜自己的，这辈子辛苦些也是能过下去，可你这……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还要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我听惟卿说那两男丁在上官学，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还有女孩将来的嫁妆，男子的迎娶，哪样不花大钱？”时夫人掰着手指头在那一笔一笔的算着账，时老爷连连摇头，最终开口反驳。
“夫人，那三孩子还小着呢，再说，不是还有我们呢？程姑娘也是个能干的，等到了年岁，嫁娶我们时家一力承担便是，要说，他们爹娘帮了那么大一个忙，总不好让恩人寒心吧。程姑娘，你放心，日后那三个孩子的束脩我给了，还有他们成年后嫁娶我也包了，你呢，若是日后想再嫁都无妨碍。”时老爷几位大方的拍拍胸脯，对着两个女人保证着。
程薇宁面色为难，若是方大哥夫妻在，定然不会接受，可恩情确实难还，当初若不是他夫妻二人相助，自己和公子焉能顺利抵达济南府？后来又收留自己对她多加照顾。或许方乔安读书不算很出彩，但方知贺学习很好，就大康镇私塾的那几日都引得夫子连声夸赞。方淼淼在刺绣方面的天赋也是极高。
她很想要硬气的拒绝时家的救济资助，可她目前并无稳定收入，要供养三个孩子上私塾，确实有些困难。
“薇宁，你现在先别急，惟卿今日一早出发去了江南赴任，短期内回不来，你就安心留在家里，把身子养好，想那几个孩子了就让人带进来看看，我家规矩没那么严，你也千万别拘束，就和自己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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