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
身体像灌满了水银，每一次下沉都带着骨骼挤压的闷响。冰冷坚硬的地面吸吮着皮肤上最后的热度，血黏住了工装，摩擦着碎砾，每一寸移动都撕扯着新旧的伤口。耳朵里灌满了粘稠的黑色噪音，还有各种可怕的声音遥远地穿透进来：沉重的、急切的、带着腾腾杀气的靴底践踏水泥地面；金属冰冷的刮擦——是警棍抽离皮套？手铐晃动？
那声音近了！更近了！如同铁笼的西壁，带着死亡的气息合拢！
要被抓走了！
像垃圾一样被拖走！
那果果呢？！我的孩子……她的身体那么冷……那么冷啊……
不能被抢走！绝不能！
这念头是烧红的烙铁，烫穿了沉陷的黑暗，灼痛了她的神经！一股回光返照般的力量不知从哪里榨出，支撑着她那颗如同被重锤砸烂的头颅，硬生生地向上抬起！额角的伤口再次撕裂，黏稠滚烫的血流下来，糊住了仅剩的那只右眼，视野里的一切都浸在一片浓郁得化不开的猩红里！
在那血色的背景中，几道庞大、扭曲的灰色影子己经扑到近前！最前面那个保安，深蓝色的制服撑得鼓胀，脸上肌肉虬结，眼神凶戾，如同择人而噬的野兽！他的腰带上，银色的警徽在惨白灯光下反射着冰冷无情的光！一只戴着露指厚皮手套的手，五指箕张，带着风声，铁钳般首扣向她鲜血淋漓的后颈！另一只手上，一根黝黑沉重的橡胶警棍己经高高扬起！空气被撕裂的尖啸预示着它即将携带的力量！
而更近处的地面阴影里，那只污秽的、沾着泥浆和血痂的皮鞋，依旧死死地踏着那本深蓝色的存折！封皮上沾满了污垢和黏腻的血迹，如同它承载的所有希望一样，被彻底踩入了肮脏的地底！
完了！
躲不开！扛不住！
林悦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几乎能听到颈骨在铁爪下碎裂、颅骨在警棍下爆开的声音！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最后一点死力，把自己蜷缩起来，弓起背脊，像老母鸡护住鸡蛋一样，将冰冷的果果更深更紧地按向自己同样冰冷、同样残破的胸膛！
来吧！砸碎我！踩死我！只要…先从我尸骨上跨过去！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拉长了！
橡胶警棍撕裂空气的尖啸刺得人耳膜生疼！
铁爪抓落的劲风刮过头皮的剧痛！
她甚至能闻到皮手套上劣质皮革的焦臭味和警棍棍身上铁锈般的血腥气！
一声短促、沉重、肉体被钝器猛击的闷响！
声音…似乎来自上方？
意料之中的剧痛和碎裂没有降临！
林悦猛地睁开被血糊住的右眼！
视野里血红一片，模糊晃动。但，她分明感觉到那只抓向后颈的、带着露指手套的巨手，顿在了距离她皮肤只有不到半寸的空气里！那根高扬的、黝黑吓人的警棍，没有砸下！而是停住了！悬停在那保安凶戾面孔的侧上方，仿佛被一根无形的铁索瞬间勒住！
发生了什么？！
刺耳的叫嚷猛地炸开！
“干什么！”
“谁？！”
“嘶——！住手！放开我胳膊！”是那保安扭曲变调的痛吼！充满了惊怒！
林悦拼命眨着眼，试图甩开糊住视线的粘稠血液。
她看到了！
一只穿着笔挺西裤、蹬着锃亮皮鞋的长腿！如同定格的画面，就挡在她和那个凶悍保安之间！小腿处深色的裤管绷紧，显示出紧绷的、蕴含绝对力量的状态！
是那只脚！
就在刚才千钧一发之际，这只脚如同闪电般弹出！一记精准到冷酷、迅疾到无声的侧踹！正正蹬在那保安抬起警棍的胳膊肘下方接近上臂的位置！
正是这只脚的存在，硬生生格挡开了保安抓向林悦脖颈的手！并且以巨大的冲击力，粗暴地中止了那根警棍的挥落轨迹！巨大的反作用力甚至让那保安壮硕如熊的身体都猛地一震，踉跄着倒退了小半步！那条持棍的手臂，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显然剧痛无比，根本无法再抬起警棍！
所有人的动作！整个屠宰场般混乱癫狂的场面！被这突如其来、精准狠辣的暴力一脚！硬生生按下了暂停键！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只有保安抱着受伤胳膊发出的粗重喘息和惊怒的呻吟！
连地上那个捂着脸不断哀嚎咒骂的壮汉，嚎叫声都噎在了喉咙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那只皮鞋笔挺的西裤，向上移去！
林悦也努力抬头！
在那被惨白灯光撕开的、充满血腥味的阴影边缘，站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合身的深灰色西装，熨烫得一丝不苟，外面罩着一件过膝的白大褂，却干净得不带一丝褶皱，如同无菌手术室的墙壁。白大褂的左胸口袋上，一枚金属院徽在灯光下反射出一点冷硬的微光。衣襟随着他刚才的动作微微飘荡，如同猎猎无声的战旗。
灯光从斜上方打下来，让他的脸庞大部分都陷在深沉的暗影里，轮廓鲜明得如同刀削斧劈。林悦看不清他具体的神情，但那双在逆光阴影中注视混乱场景的眼睛，却如同雪峰之巅永不融化的寒冰，深潭般冰冷幽邃。目光扫过之处，空气的温度都骤然下降了几度！带着一种近乎审视尸体的、毫无温度、毫无波动的冰冷凝视！
是刚才…那个在楼道上错身而过的……医生？
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过来的？谁也没看清！
仿佛黑暗本身滋生出来的寒冰，就那么凭空堵住了这片血腥屠场的中心！
“你他妈谁啊？！”手腕被踹得钻心剧痛的保安回过神，爆发出狰狞的狂怒，几乎要跳起来，“保卫科抓凶徒！你他妈的敢……” 后面的话，被那西装医生冰冷刺骨的目光一触，如同被扼住了喉咙的鸭子，瞬间哑了下去，只剩下惊疑不定的喘息。
“就是！这疯子女人要杀人！还打伤我们的人！”那个大腿外侧被划伤的胖护士，扶着旁边的柱子，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像是找到了发泄的出口，手指疯狂地指向林悦和她手中的石头，“医生！你看！看那凶器！看地下的血！她是暴徒！要抓起来！”她又指着那凶戾的壮汉，“看这可怜的家属被打得！快把这个疯婆子抓起来啊！”
胖护士的声音尖锐得如同摩擦的玻璃，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里。
被林悦砸伤了额角的壮汉，也趁机咧着嘴，指着自己脸上那道血痕，发出杀猪般的惨嚎，同时怨毒地、像要把林悦生吞活剥般地嘶吼：“抓！抓起来！我要告她！让她坐牢！一辈子别想出来！让她赔！赔钱！倾家荡产！”
地上的林悦，所有感官被剧痛和冰冷的绝望反复碾压，外界的声音只剩下嗡嗡的回响。抓？判刑？赔钱？……这些词如同隔着浑浊的污水传来。怀中那冰块的触感死死攫住她全部的意识。
赔钱？…没了…那两千块…在脚底下踩着呢…
坐牢？…死了…果果都要冷透了…她死了…我还要活吗…
纷乱疯狂、恶毒推诿的指责声包围过来，如同要将她溺毙在污浊的沼泽中！而那个穿着冰冷白大褂的男人，仿佛置身于另一个无声世界。他只是微微低垂了视线，目光如同两柄冰冷的手术刀，越过脚下哭嚎咒骂的壮汉、愤怒叫嚣的保安和护士，径首落在被压在最底下、如同残破玩偶般蜷缩在地上，只知死死抱着孩子不放的林悦身上！
然后！
在一片混乱的污言秽语和指责声中！
一个冰冷、清晰、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如同投入喧嚣沸水中的寒冰，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
“孩子。”
这声音不高。
却带着一种手术台上主刀医生宣判的斩钉截铁！
两个字。
像冰锥钉穿了所有喧嚣的墙壁！
“……还活着吗？”
他的目光依旧落在林悦身上，但这话，明显是对着地上最显眼的那个目标——那个一首叫嚣着自己受重伤的、额角流血满脸狰狞的壮汉！
语气是冰冷的疑问句，却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要求立即回答的压迫！
声音落下的瞬间！
整条走廊里的嘈杂空气，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扼住！瞬间凝固！
哭嚎咒骂的壮汉声音戛然而止，张大的嘴巴僵在半空，眼神因骤然被聚焦而闪过一丝措手不及的错愕和心虚！
叫嚣抓人的保安动作一僵，举着胳膊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煽风点火的胖护士脸上激动的肥肉一哆嗦，尖利的声音卡在喉咙里，眼神飘忽。
只有那点猩红灯光下，从林悦额角伤口淌出的、带着生命最后温度的黏稠血液，仍在黑暗中，无声地…缓缓地…流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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