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的黑暗如同浓墨，瞬间包裹了全部感官。只剩下后脑处一下下沉重撞击地面的闷响，像是从极遥远的地底传来，每一声都砸在濒临断裂的神经上。剧烈的眩晕感如同漩涡，拉扯着意识朝着深渊沉沦。剧痛从肩膀、从额头、从后脑深处炸开，相互撕扯，汇聚成一片混沌的轰鸣。
血，温热滑腻的触感，沿着眉骨向下淌，流过冰凉刺痛的额角，粘稠地糊住了左眼的视线。浓重的铁锈味混合着口腔里腥甜的气息，塞满了鼻腔，每一次试图呼吸都牵扯着碎裂般的痛楚。
耳鸣。
尖锐持久的噪音统治了听觉的世界，盖过了一切外界的声响。
但…
怀里！
怀里那一点极其微弱的、冰冷而坚硬的…颤动！
像被冰锥狠狠刺入心脏！
果果！
林悦被剧痛和眩晕笼罩、如同泥沼般下沉的意识，被这一点冰凉的颤动猛地拽了回来！一股比任何痛楚都更强的恐惧如同高压电流瞬间贯穿全身！她几乎被抽空了力气，浑身筛糠般地抖着，拼着残留的、最后一丝本能，将被砸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臂收紧，再收紧！
掌心感受到衣物下传来的温度——冰冷！刺骨的冰冷！那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生命悸动，如同烛火在狂暴的风雪中最后一丝摇曳，随时可能彻底熄灭，被这彻骨的寒冰彻底吞噬！
“果…果……”林悦想呼喊，喉咙里却只能溢出破碎嘶哑的气流，如同风箱漏了洞。嘴唇颤抖着，尝到浓郁的血腥味和冰冷的泪水。
不…
不能死！
我的孩子！
妈在这里！妈在！睁开眼！看看妈啊！
巨大的求生欲如同海啸般冲垮了所有剧痛和眩晕！她猛地睁开唯一还能勉强视物的右眼！
一片猩红模糊的世界。
但，足够了！
她看到了——就在自己身体左侧触手可及的地方，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散落着几块刚才被砸飞出去的、污浊不堪的劣质煤块！其中一块棱角尖锐的石片，正反射着惨白灯光冰冷的光！
没有丝毫犹豫！
被碾压的恐惧瞬间转化为玉石俱焚般的疯狂！
那只沾满泥土、血污和煤灰的左手，完全凭着野兽般的求生反应，五指如同烧红的铁爪，带着一股毁天灭地的恨意和决绝，狠狠抓向地上那块冰冷的、边缘锐利的石片！
“嘶啦——！”指甲在坚硬的石块上刮擦出刺耳的声响，带出更多血丝！她顾不上，牢牢攥住！
粗粝冰冷的棱角深深嵌入血肉模糊的手心，带来新的剧痛，却让她因失血和窒息而混沌的意识在那一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和清晰！
她猛地拧过被剧痛撕扯的脖子和肩膀，那只握着冰冷石片的手，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绕过怀中濒死的孩子，拼尽全力、毫无章法地朝着上方视线里那片晃动的、模糊的、象征着镇压和死亡的灰色制服（胖护士正俯身试图重新制服她）狠狠捅了过去！
“呃——！！！”
一声猝不及防的、变了调的痛呼，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
压在林悦身上的力道猛地一松！
成了？！
林悦甚至无暇去看那护士的表情！机会！千分之一秒的机会！她用膝盖，用脚后跟，用一切还能使力的关节，在冰冷的地面上疯狂地蹬刨、扭动！如同搁浅在冰原上垂死的鱼！目标只有一个——脱离压制！把那夺命的橡胶手套和它背后的力量甩开！
嘶啦…粗笨厚实的旧工装裤撕裂的声音。后背火辣辣的刺痛，是被粗糙的地面刮擦掉了一层皮肉！但她根本感觉不到！所有的神经都拧成了一股粗硬的绳索，死死绞着一个念头：起来！抱住果果！离开这里！
她终于…在碎石片和血污的湿滑中，在巨大力量的撕扯下，半侧过身体！上半身终于获得了一点可怜的空间！
她做的第一件事，不是看周围，不是看那受伤退开的护士，甚至不是去找那把象征“巨款”的存折——而是猛地用那只抓着染血石片的手死死扣住地面稳住身形，另一只臂弯如同护崽的母兽最后的、拼死的收紧！将怀里那个小小的、冰冷的身体，像失落的魂魄般重新紧紧箍在胸前！
冰冷的！比刚才更冷了！
那点微弱的、几乎难以捕捉的心跳……
“果果…果果！”破碎的悲鸣从喉咙里撕扯出来。
然而！那巨大的屈辱和暴力制造出的死寂，仅仅持续了不到半秒！
“杀人啦！！”一声更加刺耳、充满惊恐和恶毒煽动的尖叫，撕裂了短暂的死寂！是那个被石头划伤的胖护士！她捂着被尖锐石片划破、正洇出血迹的大腿外侧制服，扭曲的脸上混杂着痛苦和无法置信的狂怒！“快来人啊！这疯婆子要杀人！她身上藏凶器！！”
她一边嘶叫，一边像见了鬼一样踉跄着后退，手指死命地指着林悦手中那块沾血的石头！仿佛那沾染了冰冷血污的碎煤块是什么绝世凶刃！
几乎是吼声落下的瞬间！
“抓住她！”一声严厉的暴喝在侧后方响起！
一个穿着深蓝色类似保安制服、身材高大的男人猛地从旁边冲出！他脸上带着维护秩序的急切和被胖护士言语激出的腾腾杀气！巨大的手掌带着劲风，如同老鹰抓小鸡般，首接朝着林悦瘦弱、还在血泊中挣扎的肩膀和后脖颈凶狠地抓来！五指如同钢筋铁爪！指关节泛白，显然用了全力！
更糟糕的是，那个脸颊带血、刚刚被划伤的壮汉，此刻也从最初的剧痛和惊愕中彻底反应过来！脸上那道细长的血痕在惨白的灯光下如同扭曲的蚯蚓，将他本就凶戾的脸衬得如同地狱恶鬼！被存折边缘划破的痛楚、被瘦弱女人反击的耻辱、以及彻底破相的暴怒，如同汽油浇进了他的火炉！
“操！！！”壮汉发出一声非人的嘶吼！所有的理智被彻底烧毁！他像一头彻底发狂的公牛，双眼血红，猛地从侧前方撞了过来！目标不再是存折，而是彻底摧毁这个敢伤他、让他颜面扫地的女人！巨大的身躯带着恐怖的冲击力，碗口大的拳头再次抡起，这一次，是朝着林悦紧紧护着女儿的头脸和后心，带着毁灭一切的狂怒狠砸下来！
腹背受敌！
死亡的铁钳轰然闭合！再无闪避的可能！
上方是保安如同铁钳般抓下来的巨掌！
侧前方是壮汉带着毁灭力量的狂暴铁拳！
身下是冰冷刺骨、被鲜血浸透的地面！
怀里…是那点微弱的、几乎即将消失的、冰凉的生命悸动！
不！
绝不！！！
一股绝望到极点、愤怒到极点、不甘到极点、如同火山熔岩彻底喷发的巨力，在林悦被逼至绝路的灵魂深处轰然炸开！她的身体因为极致的冲突和发力而剧烈地痉挛着，发出一声不似人声、如同困兽最后搏命的、混合着骨头碎裂声（肩膀承受过重击处）和巨大痛苦的嘶吼！！！
她的身体猛地以一种扭曲的、几乎要拗断筋骨的姿势向上弹起！不是为了躲避，也根本无法躲避！而是如同即将炸开的血肉炸弹，要用自己这具己经残破不堪的躯体，去硬扛、去撞碎这来自不同方向的两记灭顶重击！为怀里那冰冷脆弱的小身体争取最后一丝可能的生机！
她将那点冰冷的悸动死命地、更深地压进自己几乎被血染透的胸膛！然后抬起唯一还能动、剧痛的手臂，本能地挡向那呼啸而来的铁拳！另一只手依旧死死抓着那块染血的冰冷石块！在身体弹起、撞向两股巨力的瞬间——那块尖锐的石头，被她无意识地、带着临死反扑的癫狂，朝着前方保安扑来的方向狠狠一甩！如同砸向饿狼的最后一块骨头！
轰！
噗！
咚！
沉闷的肉体撞击声！骨头碎裂的脆响（似乎来自她挡拳的手臂）！石块砸落在地的声音！尖锐的哨声！女人的尖叫！男人的怒吼！同时爆发！混成一片地狱般的交响！
巨大的冲击力瞬间穿透她的身体！带着无可抗拒的力量！
她像一片被龙卷风撕扯的枯叶，抱着怀里的孩子，再次被狠狠掼向冰冷坚硬的地面！
天旋地转！
剧痛和窒息彻底将感官淹没！
粘稠的黑暗再次如潮水般涌来。
意识沉沦。
只有怀中那点冰冷的存在，是沉沦黑暗里唯一的方向。
不能放手…
孩子…
妈…在……
意识如同狂风中的残烛，明灭不定。最后的一瞥，涣散的目光扫过混乱狼藉的地面——沾满污血和鞋印的劣质煤块，碎石……还有，那本深蓝色、代表着她们唯一“巨款”、被所有人轻贱鄙夷的存折……
它静静地躺在一米开外，一滩暗红粘稠的血污旁边。一个穿着皮鞋的脚踩住了它的一角，鞋底的泥土和水渍污了那深蓝的封面。
视线模糊。
耳朵里除了嗡鸣和剧痛，似乎还捕捉到了更多沉重的脚步声，混乱的呵斥，尖锐的金属碰撞声（似乎是警棍？或是手铐？）……朝着她倒下的方向，如同阴云的阴影，快速围拢过来……
怀里的冰凉，似乎更甚了。
像怀抱着一块……无法捂热的冰……
意识，终于彻底滑入了冰冷粘稠的黑暗深渊。
只有抱着孩子的、僵硬的手指，还在微微地、无意识地、抽搐般收紧。
再收紧。
那冰冷的、毫无生气的、代表着这个世界最后也是最大一笔财富的深蓝色存折，在肮脏的血污和无数鞋底的碾压下，被一只慌张移开的脚彻底覆盖、踩实。
如同它从未被珍视过，如同它里面承载的两千块钱巨款，如同此刻躺在地上的这对母女的尊严和生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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