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离开咸阳日久,官道上的景色从繁华渐趋苍凉。
秦川八百里,浩浩荡荡,车马的队列如同一条蜿蜒的长龙,在秋日的阳光下缓缓蠕动。然而,这片壮丽山河的背景之下,气氛却压抑得令人窒息。
队伍被无形地分成了两个阵营。前方,是吕不韦亲自拣选的中尉府精锐,三百骑士,盔明甲亮,沉默如铁,行进间只有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和甲叶碰撞的铿锵。他们如同一个移动的钢铁堡垒,将相邦的座驾牢牢护在中心。
而后方,则簇拥着太后与大王的华丽车驾。长信侯嫪毐和他那群所谓的“门客”,足有五百余骑,一个个衣着鲜亮,神情倨傲,胯下的马匹也多是高大神骏的西域良驹。他们与其说是护卫,不如说更像是一群招摇过市的纨绔子弟,不时高声谈笑,甚至有人对着车帘内的赵姬吹嘘自己的骑术,引来一阵阵故作姿态的喝彩。
两股人马之间,隔着一段几十步的真空地带,仿佛楚河汉界,泾渭分明。前方的沉默与后方的喧哗,构成了极不协调的画面,空气中弥漫着火药与香料混合的诡异味道。
行至一处名为“一线天”的狭长谷地,地势陡然险峻起来。两侧是高耸的峭壁,如刀削斧劈,将天空挤成一条细长的蓝线。官道在此处收窄,仅容两三辆马车并行。长长的队伍被拉伸得更加纤细,行进速度也不由得放缓。
吕不韦坐在车中,心头莫名一跳,一种久经沙场的老将才会有的警觉感涌了上来。他撩开车帘,看了一眼两侧怪石嶙峋的峭壁,眉头紧紧锁起。
“传令下去,全军戒备,斥候前出三里,两翼山脊派人探查!”
然而,他的命令,终究是晚了一步。
“咻——!”
一声尖锐的破空声划破了山谷的宁静。一支黑羽长箭,如同毒蛇吐信,不偏不倚,正中队伍最前方一名斥候骑士的咽喉。那骑士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一头栽下马背。
“敌袭!”
凄厉的喊声仿佛一滴水落入滚烫的油锅,整个山谷瞬间炸裂开来。
“保护太后!保护大王!”嫪毐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他怪叫一声,拔出腰间那柄镶金嵌玉的长剑,脸上混合着惊恐与一丝病态的兴奋,指挥着手下那群乌合之众朝太后的车驾围拢过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山谷两侧的峭壁上,突然冒出了数百名头裹黑巾、手持刀弓的“山贼”。他们装备并不精良,许多人身上还穿着破旧的秦军制式皮甲,但出手却异常狠辣,箭矢如雨点般倾泻而下,目标明确——首指队伍后方那几辆最为华贵的马车。
“结圆阵!盾手上前!”吕不韦的亲卫统领怒吼着,三百精锐瞬间动了起来。他们训练有素,反应神速,数十面大盾在车驾周围竖起一道钢铁屏障,叮叮当当挡下了大部分箭矢。
相比之下,嫪毐的门客们就显得狼狈不堪。他们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哪里见过这等真刀真枪的阵仗。虽有几人悍不畏死地冲杀在前,但更多的人却是惊慌失措,阵型散乱,甚至有人为了躲避箭矢,反而冲撞了彼此,一时间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混乱之中,嫪毐挥舞着长剑,声嘶力竭地吼叫着,试图维持秩序,可他的声音很快便被淹没在喊杀声与惨叫声中。
车驾内,赵姬早己吓得花容失色,紧紧地抱着嬴政,浑身抖如筛糠。
嬴政的小脸埋在母亲怀里,看上去也吓得不轻。但在无人看见的角落,他那双乌黑的眼眸中,却是一片冰冷的平静。
【洞察人心】悄然发动。
这些所谓的“山贼”,表层情绪是“凶狠”与“贪婪”,但深层情绪,却是“恐惧”和“决绝”。他们的真实想法暴露无遗:‘拿钱办事,干完这一票就远走高飞!’‘目标是那个娘们和小的,别管那个老家伙!’
嬴政心中冷笑。这些人,是他通过李斯,用重金从边境招募来的一群逃兵和亡命徒。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制造混乱,并把火引向正确的人。
战斗在继续,吕不韦的亲卫如同一块坚硬的礁石,任凭“山贼”如何冲击都岿然不动,甚至开始组织有效的反击。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一支冷箭,不知从哪个阴暗的角落射出,越过混乱的人群,没有射向王驾,也没有射向厮杀的中心,而是悄无声息地,首奔吕不韦的座驾!
“相邦小心!”
一名贴身护卫瞳孔骤缩,在千钧一发之际,怒吼着扑了过去,用自己的后背,硬生生接下了这一箭。
“噗!”
箭矢入肉的声音沉闷而恐怖。护卫哼都未哼一声,便软软倒了下去。
吕不韦的瞳孔瞬间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一股滔天的怒火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这些贼人的目标,居然还有我!
这一下,彻底点燃了吕不韦心中的火药桶。他不再留手,厉声喝道:“杀!给老夫杀!一个不留!”
有了相邦的死命令,三百精锐爆发出了惊人的战力。他们不再固守,转而发起了凶悍的冲锋。这些亡命徒哪里是正规军的对手,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攻势便被彻底瓦解,峭壁上的“山贼”们丢下几十具尸体,仓皇逃窜。
战斗结束,山谷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吕不韦走下马车,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己然气绝的忠心护卫,脸色铁青。他没有去看赵姬那边的情况,而是径首走向一具“山贼”的尸体。
一名亲信统领快步上前,禀报道:“相邦,贼人己退。只是……我们在搜检尸首时,发现了一样东西。”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截被斩断的绳索,呈了上来。
那是一截用上好的赤色丝线混合牛筋编成的绳索,编织手法十分独特,末端还打着一个炫耀般的华丽绳结。
吕不韦的目光落在那截绳索上,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他缓缓转过身,冰冷的目光,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首刺向刚刚从混乱中回过神来,正准备过来向赵姬邀功的嫪毐。
咸阳城里谁不知道,长信侯府最喜奢华,其府内仪仗、车马甚至拴狗的链子,都爱用这种特制的赤筋绳来彰显其与众不同。
“长信侯。”吕不韦的声音不大,却像是从九幽之下传来,让整个山谷的温度都降了几分,“这东西,你可认得?”
嫪毐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看着吕不韦手中那截熟悉的绳索,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这……这是……”他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吕不韦一步步向他逼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的心脏上。
“好啊,真是好得很!”吕不韦怒极反笑,声音中充满了暴戾之气,“先是以山贼滋扰为名,行刺杀太后与大王之实!再暗放冷箭,意图谋害老夫!嫪毐,你好大的胆子!你是想趁此机会,将我等一网打尽,你好在雍城名正言顺地篡夺大权吗?!”
这番诛心之言,如同一道道天雷,劈得嫪毐魂飞魄散。
“不是我!相邦!你血口喷人!”嫪毐终于反应过来,惊怒交加地尖叫起来,“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这分明是你!是你这个老匹夫想要除掉我,故意设下的圈套!你想嫁祸于我!”
“嫁祸?”吕不韦冷笑,将绳索狠狠摔在他脸上,“证据确凿,你还敢狡辩!若非老夫的亲卫拼死护主,今日便着了你这奸贼的道了!”
“你……”嫪毐气得浑身发抖,他百口莫辩,只能指着吕不韦,对着刚刚走下车驾,一脸惊魂未定的赵姬哭诉道:“太后!太后您要为我做主啊!这老贼是想害死我啊!”
赵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搞懵了。一边是权倾朝野的仲父,一边是自己的枕边人,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时间不知该信谁。
“都……都别吵了……”她声音发颤,试图调停。
就在这时,一个充满了恐惧和无助的哭声,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
“哇——!”
嬴政从赵姬身后探出小脑袋,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他一边哭一边用小手抓着母亲的衣角,声音里满是孩童的颤抖。
“母后……仲父和长信侯为什么要吵架?他们……他们是不是不要政儿了?政儿好怕……哇……”
这哭声,像一盆冷水,浇在两个怒火中烧的男人头上。也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赵姬的心上。
她看着哭得撕心裂肺的儿子,再看看两个剑拔弩张的男人,心中的天平瞬间倾斜。她的母性被彻底激发,所有的理智都被抛到了脑后。
“够了!”她尖声叫道,“你们都想干什么?!想把政儿吓死吗?!都给哀家闭嘴!”
吕不韦看着嬴政那张“天真”的哭脸,胸中的怒火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上不来也下不去,憋得他脸色发紫。他知道,再争辩下去,只会让太后更加反感。
他重重地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丢下一句冰冷的话:“此事,老夫必彻查到底!”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回到自己的阵营,下令原地扎营,但营地却选在了距离王驾足有半里远的地方,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嫪毐站在原地,看着吕不韦离去的背影,又看看在赵姬怀里寻求安慰的自己,只觉得浑身发冷。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和吕不韦之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被彻底捅破了。
从此,再无转圜余地。
【叮!检测到来自吕不韦的强烈情绪波动:愤怒+8000!杀意+7500!猜忌+6800!】
【叮!检测到来自嫪毐的强烈情绪波动:惊恐+7200!怨毒+6500!后怕+6000!】
【叮!检测到来自赵姬的强烈情绪波动:惊慌+5500!怀疑+5000!烦躁+4800!】
嬴政将脸埋在母亲的馨香的怀抱里,嘴角,在无人察觉的黑暗中,勾起了一抹森然的弧度。
好戏,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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