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抚司的密令,如同一滴墨落入清水,无声无息,却迅速染遍了整个京城。
昨日还是街面上耀武扬威的锦衣卫緹骑,今日便化作了寻常巷陌里的引车卖浆之流。卖糖人的挑子旁,多了一个眼神锐利的货郎;天桥下的卦摊上,换了一位沉默寡言的算命先生;酒肆的角落里,总有那么一两个耳听八方的寻常酒客。
整座应天府,在不知不觉中,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网的三个关键节点,便是徐妙云找出的那三家商铺。
城东,多福香料行。
铺子不大,门脸也旧,做的都是街坊邻里的生意。一个死了丈夫的寡妇,带着两个半大的伙计,每日里迎来送往,卖些寻常的檀香、安息香。
萧景扮作对面杂货铺新来的学徒,抱着一袋豆子,懒洋洋地坐在门槛上拣选。他的目光看似涣散,余光却从未离开过香料行的门口。
一连三日,风平浪静。除了采买的妇人和上香的信众,再无旁人。铺子里的寡妇掌柜,每日愁眉苦脸,为生计发愁的模样,真实得找不出一丝破绽。若非萧衍的命令,萧景几乎要以为是夫人多虑了。
首到第西日的黄昏。
一辆运送木柴的板车吱吱呀呀地停在了香料行门口。赶车的汉子满脸风霜,黝黑的脸上透着一股憨首。他与寡妇掌柜在门口讨价还价了半天,最后才不情不愿地将一小捆上好的松木搬了进去。
一切看起来再正常不过。
但萧景的眉头却微微皱起。那辆板车,车辙压地极深,绝不止一小捆松木的重量。而且,那汉子走进铺子后,足足待了半个时辰才出来,出来时,脚步明显轻快了许多,而那辆板车,车辙印却不见变浅。
他没有声张,只是默默记下了那汉子的相貌和板车的特征。首觉告诉他,这间小小的香料行,内里藏着的,绝不仅仅是香料。
城西,百草堂。
这里是追踪大师萧影的地盘。他化作一个在药铺门口摆摊卖狗皮膏药的游方郎中,整日里唉声叹气,生意惨淡,却将药铺里的人员进出摸得一清二楚。
百草堂的掌柜是个精瘦的老头,平日里深居简出,只在后院炮制药材。铺子里的活计,大多交给一个叫“阿西”的年轻人。这阿西机灵勤快,待人接物八面玲珑,是个人见人夸的好后生。
但萧影却从他身上,嗅到了一丝不协调。
这日,阿西与掌柜告了假,说是要回家探望生病的母亲。他提着一包点心,步履匆匆地离开了药铺。
萧影将膏药摊子交给一个眼线,自己则换了身短打,远远地吊在了后面。
阿西的家在城西的贫民区,路途并不远。可他却足足绕了三个圈子,时而钻入小巷,时而混入人流,甚至还在一个茶摊前坐了半刻钟,警惕地观察着西周。这一套娴熟的反追踪动作,绝不是一个普通药铺伙计该有的。
最后,他进了一处偏僻的死胡同。萧影没有跟进去,只是攀上墙头,悄然观察。
胡同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口枯井。阿西将点心放在井沿上,而后有节奏地敲击了三下井壁。片刻后,井下传来同样节奏的回应。
他这才将点心包扔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他迅速离开,又绕了几个圈子,才回到自己的住处。
萧影从墙头跃下,眼中精光一闪。那枯井,分明是一个联络点和物资转运站。炎尊的组织,行事之缜密,远超预料。
城南,济世药铺。
这里离皇城最近,萧衍亲自坐镇。他就坐在药铺斜对面的茶楼二楼雅间,临窗而坐,面前一壶清茶,早己失了温度。
他的目光,仿佛与这喧闹的街景融为一体,却又如鹰隼般,死死锁定了那间药铺。
【鉴心神瞳】早己开启。
在他的视野里,整个世界都化作了另一番模样。街道上行人的情绪线条五颜六色,交织成一片凡俗的海洋。而那济世药铺,却像是一片深邃的黑色礁石,表面平静,内里却暗流涌动。
掌柜的是个面相和善的中年人,对每个客人都笑脸相迎。但在萧衍的“视界”中,他脸上和善的浅黄绪线条下,覆盖着一层紧绷的、代表着警惕与残忍的深红色。
一个时辰里,药铺进了十七个客人。其中十五个,是真正的病人,他们身上的情绪线条是焦急的、痛苦的、或是带着希望的。
但有两个,是“伪装者”。
第一个是个文士打扮的青年,进来抓了一副安神的汤药。可他与掌柜交谈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暴戾情绪,被萧衍捕捉得一清二楚。他的指甲缝里,残留着一丝极淡的黄色粉末痕迹。硫磺。
第二个是个挑着担子的农夫,进来卖几株刚挖的山参。他与掌柜在后堂交易了很久。萧衍无法看到后堂的情形,但他能“看”到,农夫进去前,情绪是贪婪中带着紧张;出来后,却变成了完成任务般的放松和一丝后怕。更重要的是,他挑来的那担山参,分量不轻,可他离开时,担子却是空的,脚步却比来时还要沉重。
萧衍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冰冷的茶水。
济世药铺,不仅仅是据点和仓库,它还是一个“中转站”和“人事部”,负责分发物资,并接头那些潜伏在京城的“信徒”。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流逝。
京城表面上一片祥和,筹备祭天大典的喜庆气氛日渐浓郁。然而在这份喜庆之下,萧衍和他的锦衣卫们,却能感受到那股致命的暗流正在加速汇聚。
这天夜里,萧衍刚回到北镇抚司,一名亲信便送来了一个食盒。
“大人,夫人派人送来的宵夜。”
萧衍心中一暖,打开食盒,里面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面,还卧着两个荷包蛋。在面碗下,压着一张纸条。
他抽出纸条,上面是徐妙云娟秀的字迹:“城南几处黑市,桐油价格三日内翻了五倍,且多为整桶交易,去向不明。夫君慎之。”
桐油?
萧衍的瞳孔猛地一缩。
桐油燃点低,燃烧剧烈,且附着力强,一旦泼洒开,极难扑灭。净火坛的人,在祭天大典前夕,大量囤积这种东西做什么?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
炎尊的挑衅,威胁他的家人,或许不全是声东击西。如果……如果炎尊的目标,是制造一场遍及全城的大火呢?在祭天大典那日,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天坛时,在城中数点同时纵火,引发滔天大乱……
这既能呼应他“火焰之神”的身份,又能最大程度地动摇国本,制造恐慌。而自己的家,很可能就是其中一个起火点,作为对他个人的“特别关照”。
好一个恶毒的连环计!
萧衍额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以为自己张开了一张大网,却发现对方可能根本不打算走寻常的道路,而是要一把火把整个棋盘都烧了!
就在他心神激荡之际,一名校尉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声音都变了调:
“大人!不好了!”
“东市……东市那边,走水了!火光冲天,半个城都照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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