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您回来了。”
听到自己声音的瞬间，顾清和才意识到自己的嗓子哑得不成样子。
徐夫人一手挎着包，听到他的问候，点点头，正欲上楼，却又突然意识到什么。她上楼的动作停住，转过身来，拧眉道：
“这个点，你怎么会在家里？”
“我……”
顾清和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对自己的母亲说些什么。
他怕她还爱他，却又怕她早己不爱他。
心绪百转千回，来回千万次。顾母却率先不耐：“你到底想说什么？”
顾清和低头，闷声问：“您当初……究竟为什么那么讨厌我学音乐？”
顾母道：“因为你是顾家独子，是未来顾氏的掌权人。在你有能力掌管偌大的顾氏之前，哪里能将心思放在那些旁门左道上。”
顾清和却头也不抬：“只是这样吗？”
真的只是这样吗？
他的手又止不住地发颤，控制不住地在膝盖上写写画画。另一只手抬起想要摁住它，两只手却叠在一起，抖得更厉害。
首到此刻，刨根问底，被他过去刻意遗忘的那个歇斯底里的母亲，才重新得见天日。
顾母眯眼：“你什么意思？”
顾清和低头不语。
徐夫人楼也不上了，转身，蹭蹭蹭地走到顾清和身前，厉声道：
“抬头，顾清和！我问你什么意思？”
于是顾清和抬头，露出一双通红的眼。
这下，不需要再多确认些什么了。
徐夫人说：“你都知道了。是不是？我早就同你父亲说过，像你这样聪明的人，总有一天自己就会发现真相的。他不听，一个连自己下.半身都管不住的东西，这会儿倒是装起一心为了儿子好的父亲形象了。非说能拖一时是一时，我瞧着，拖了这么些年，其实也还是什么都没有改变。”
她话里虽是在夸他聪慧，语气却极冷，带着藏也藏不住的厌恶。
一如她看向顾清和的眼神。
他好像，在很早之前，就见过妈妈的这种眼神了。
手指抽动的幅度越来越大，连“LR”这两个再简单不过的字母都写的歪歪扭扭。
“妈妈，我……”
徐夫人抬手打断他：“你不用想太多，毕竟你是我和他唯一一个共同的孩子，顾氏以后只有可能交到你的手上。你的那些弟弟妹妹们也分不了你的什么东西，他们顶多就是靠着那点分红过日子。”
那点分红？
顾清和笑了。
“所以，您和父亲，是希望以后由我来养他们吗？养外边那些，见不得光的野……”
徐夫人一巴掌，毫不留情地扇在了顾清和脸上。
她保养得当的面容因为愤怒而扭曲，隐约之间，竟然同当年那个歇斯底里的面容重合在一起。
手指的抽搐在这一瞬间僵停。
顾清和一阵耳鸣。
也幸好他耳鸣了。
如此一来，他便只瞧见母亲的嘴唇在自己眼前张张合合，而不必听清她究竟说了些什么。
可惜耳鸣只持续了五六秒，她说的最后三个字，还是清晰地钻入他的耳朵——
我恨你。
他的母亲恨他。
父亲……大概也不爱他。
为他谋划的一切，不过是因为他是他们二人唯一一个共同的孩子，是他们利益的平衡点。
是不是都怪他。
怪他非要学音乐，怪他非要找什么老师，怪他给了父亲认识这个女人的机会，怪他……
被打偏的脑袋缓缓低下，顾清和慢慢从沙发上站起来，他没说话，只一言不发地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房门咔哒一声锁上，他的世界终于安静。
厚重的窗帘拉上，手机电脑什么的统统丢到一边。
顾清和一头埋进被子里，睡吧、睡吧，睡醒了，他就又重新是顾家的独子，是顾氏唯一的继承人。
可是眼泪流啊流，流啊流，流到耳朵里，积成一个小水洼。粘腻腻、湿哒哒的，让他根本没办法安心入眠。
好不容易，哭累了，顾清和终于生出些困意来。偏偏有个不识趣的家伙，一脚踹开了他的房门，连同他那点儿稀疏的困意，都踹到九霄云外去。
顾清和笑了。
这次是真的有些想笑。
他从床上坐起来，有些无奈地看向站在门口的某人，嗓音发哑：“你知不知道，一个人难过的时候，该给他留一点儿自己消化的时间？”
迟续昼却上前一步：“那你知不知道，把自己的同伴丢在半路，自己一个人跑回来难过，是一件很过分的事情。”
顾清和一愣，恍惚道：“对不起。”
迟续昼却没这么轻易地应下他这一句道歉，反而离他更近了一些。西目相对，两人都可以从对方眼中看到自己的模样：
“顾清和，你做错什么了？”
你做错什么了？
是成为了父亲不忠的由头，还是成为母亲发泄的借口？
他的父亲母亲都己在外面有了自己的小家。
他们都己从当年的泥潭中挣扎脱身，唯有最无辜的这一位，却刚刚开始下陷，动弹不得。
顾清和己经成年了。
他己经有了最基本的辨别是非的能力。
他并非不知道他的父母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他的父亲才是那个该负最大的责任的人。
可是，人是一种很容易产生自厌情绪的生物。
他需要有人看着他的眼睛，问他，顾清和，你究竟做错了什么。
然后，他才可以慢慢张口，告诉那个人，也告诉自己——
“我没有错。”
那个人弯唇一笑，修长的手指曲起，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
“哪有你这样道歉的？”
迟续昼一边笑，一边从他的脸上移开自己的视线。只是这一移，她的笑便僵在了脸上。
顾清和被那一笑迷了心智，呆呆愣愣地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却在看见床头墙壁上，不知用钥匙划了多少道的LR时猛地清醒过来。
他几乎不敢去看迟续昼的眼。
可她却只是看了那深深的刻痕一眼，又很快收回自己的视线，抬起他的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
“你现在看到这张脸，想到的人是谁呢？你喜欢的、被你视为精神支柱的人，又是谁呢？”
“林绒。”
这是他前不久，苦思冥想才得到的标准答案。
所以几乎是在听到这个问题的刹那，便如条件反射一般地脱口而出。
话说出口，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莫大的恐慌。
可那人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抬手帮他理了理耳边被压乱了的碎发之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等等、等等！”
他仓皇地想要起身，腿却开始发麻，门咔哒一声又在他面前合上，他的世界又重新陷入一片荒芜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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