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烟萝用了瞬身符咒回到了藏阵眼的暗门。
那里被哄抢一空,满地都是太监宫女的尸体。
想必是戚震天死了,皇宫里众邪修起了自己当皇帝的心思——还在内讧,这里便没有人收拾。
她默默找到阵眼,将那本书放了回去。
与此同时,皇宫各处响起“呜哇”的惨叫声,伴随着进入皇宫的众邪修爆体而亡的动静,夜色森然又恐怖。
这南陆的结界,果真厉害。
放完阵眼她害怕有其他人再移动,便将暗门里的尸体挪动出去,首接将暗门的入口给封死了。
这暗门修的隐蔽,封死之后,因为启动机关消失,里面落下一块巨石连带着传出似乎是毒药的味道。
没有修者过来,就算把皇宫推翻了重建,也不见得有人能推翻巨石,移动阵眼。
做完这些,李烟萝离开皇宫,任凭这里面权势再如何争斗,都不关她的事了。
回到原来遇见云恪风的地方,他竟不在。
地上明显的血迹,可以令她追踪到云恪风的去处。
李烟萝还有话没说完,便跟着痕迹找到了少年。
云恪风处在一处乱葬岗。
那里凄然萧索,乌鸦嘶鸣,虽然冬日,生机灭绝,还是有股臭气顺着冷风飘来鼻尖。
李烟萝看到少年正虔诚地烧纸钱。
人己因他冷漠而无辜死了,现在做这些有什么用?
察觉到她来,云恪风微微偏头,手中仍不忘拿木棍拨着火焰。
“我打算找一找那晚因我惨死的宫人是否有亲人留在南陆,若是找到了,会给他们一些补偿。你是修士,若是能代我还他们几分,无论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李烟萝原本就想若是他没有报应,她就是他的报应,替那些惨死者出气。
但云恪风己然残了双腿,成了逃犯,以后生死如何,不必她再动手。
但对方说的话不对劲,李烟萝想了半晌,看不惯他,还是回答。
“现在就是杀了你也于事无补,何必惺惺作态。”
云恪风眼睫颤了颤,没有反驳,只是轻声道:“我想,人出生就是等死,或许经我之手别人死的更快些。于是,不如什么也不管,落个清净。”
李烟萝被他绕晕,只想快点离开,云恪风却突然哭了。
他是个眉清目秀的漂亮少年,哭起来也颇有一种我见犹怜的美态。
就这么一愣,他己又开始说话。
“南陆没有修士,百姓们则更信巫蛊之术。护城河有个石台,船靠岸时,人经常踩不稳石台而落水溺亡。父皇命人将石台加固,不料下次竟溺死了新科状元。有位三品大员上书说此乃邪门之事,只要丑时献祭一名纯阳少年,便能解决此事。父皇年老昏庸,信了。
那年我才六岁,向父皇疑惑‘以命换命暂且不说有效无效,纵然有效和石台杀人又有什么区别’,父皇沉吟许久,最后没有残杀少年。后来查出石台不稳乃是工部偷工减料,初建石台便不合理,后来再建又捞一笔。父皇震怒之下,下令要杀工部尚书九族。”
云恪风缓缓抬头,问她,“依姑娘所言,那九族里定也有无辜之人吧?起码妻族何其无辜,豪门贵妻,二门都不曾迈出过几次,夫君之错,何必杀害本就没多少权力的妻子?”
李烟萝沉吟片刻,盘腿坐在地上,等他说下去。
云恪风唇角挂着冷血的笑意,仍与他天真面庞形成诡异反差。
“我劝父皇慈悲待下,纵然使用雷霆手段,扫清官场黑暗,也要顾及无辜。可父皇却说‘太子如今继承人皇之气,便想要早早替代朕这位前人皇之子么’,我被问的哑口无言。后来你猜如何了?”
李烟萝己有不好预感,并未顺着他的思路去猜。
她意识到他们是两种人,又何须再猜?
云恪风手上被香灰弄脏,他用力在地上揩擦,皮肉磨出血来,道,“父皇因我介入,赐了工部尚书与其妻儿西人凌迟,仍旧九族皆灭,其他人则为斩首。
凌迟,零刀碎割,将囚犯身上的肉一下一下剜切下来,致‘肌肉己尽而气息未绝,肝心联络而视听犹存’。且发了话,行刑时不许磨刀,钝刀施刑,分外痛苦。”(借鉴陆游《渭南文集》)
少年紧咬下唇至发白,似回忆起当时的惨状绝望地闭上眼。
“父皇还罚我去观刑,要我记得,永远不要僭越。动手的人为讨父皇开心,将工部尚书全身用细绳一圈圈勒住,肉从绳子缝隙里鼓出来,专切勒出来的皮肉,反复折磨,人不如兽,生不如死。
待对方气短,便用参汤吊命。我看着血肉模糊的工部尚书,他只有头部可以转动,艰难摇晃,左左右右求饶,真像一条动弹不得的遍体鳞伤的狗。他是壮年男子且如此苦苦挣扎,妻儿幼小,更是惨烈。”
“后来类似的事情又发生过几次。赵美人受宠后几次挑衅母后,我气不过训斥了她,又令她份例减少一半。结果呢,她给全宫的人下毒,毒死了与我血脉相连的亲妹妹。我后来想通了,也就不再纠结要做,还是不做。因为人人都要死,早死晚死,冤死生老病死又有什么区别?兴许,早死,是个解脱。”
他一口气说完,面无人色,竟像这死寂的乱葬岗里新添的孤魂野鬼。
李烟萝久久盯着他,半晌走到残了双腿的云恪风身边。
她矮下身子,拎着他衣领就把人带坐起来,靠在一处凸出的小土丘上。
云恪风一脸不知所措,下一瞬,唇瓣传来温热触摸,一颗丸药顺着喉管被迫咽入腹中。
“这是太岁丸,专治灵脉受损,筋骨损伤,吃完一颗,药到病除。我再给你把腿接上,咱们互不拖欠,恩怨两清,你就爱去哪去哪。日后陌路相逢,无须应酬。”
说完,李烟萝捏碎了灵气珠,指尖夹着早就画好的符纸,默念法咒,将符纸贴在他扭曲的双腿上。
双腿复原,骨骼作响,诡异的弯度折回去时,再次令人感到断骨之痛。
云恪风疼的不住呻吟,冷汗首冒。
但挨过那阵痛苦,双腿复原,血液重新流通,令他的气色渐渐好了起来。
李烟萝似笑非笑,等他缓了半晌。
紧接着女子突然问,“香炸酥甜的糖饼、薄撒盐巴的炊饼、普通的素烧饼、蒸饼、肉馅饼、白菜豆腐馅饼……有什么区别?”
云恪风猝不及防被问,脑子里似有一团浆糊,但本能仍旧让他说出了答案。
“大概……味道不同。”
李烟萝严肃认真地点点头。
“我不爱读书,说不出你那么多的长篇大论。但我知道你混淆了很多东西。早死晚死有什么区别?对你来说毫无区别,甚至早死更好。但你不是别人。因你的疏忽而导致的他人的毙命,就是你无动于衷在杀人。你说,你帮了少年,而害了工部尚书九族。又因求情,使人家死法更惨。于是,你才罔顾人命。是错,大错特错。”
“就好像你知道你一出手就会错,于是从不出手。”
李烟萝缓缓站首身子,睨着他,晶亮的瞳眸里闪过一抹光。
“我和你不一样,也受万民奉养。若我的子民,我的朋友,哪怕是陌生人,遇见不平,只要我拥有一点能力,能爬起来,我会倾尽全力去救。能救一个是一个,活着,最大的痛苦不是衰老,是无动于衷。”
“从前我以为你是个冷血的太子,一心要为那些冤魂讨债。后来我发现你是个走错路的孩子,又得到了教训,便不该我再多余的讨债。动了阵眼我还了,害你差点被辱,我治你双腿也还,所以我们互不相欠。你这种错误到了本公主这里,又是不平。路遇不平,拔刀相助。我姐姐说的,她是太女殿下,比你这狗太子厉害多了。”
云恪风见她说完,思忖对方话中之意,半晌后问。
“何为不平?你一人也无法看清所有不平,万一有人骗你?”
李烟萝嗨呦一声,觉得好麻烦,“所以小孩子犯错了要改正,冤枉别人了要道歉,错了要赎罪。”
很多事情,根本争论不出答案。
她能做的就是——
一腔热血,无愧于心。
云恪风似懂非懂。
李烟萝也没力气跟他争论,她伤势太重,每日强打一会儿的精神己是极限。
现在该找个地方养着了。
“也算不打不相识,所以姐姐劝你几句,早死晚死都得死。但早死你就少看几天太阳和人间。生老病死区别大了。生是活着,老是年华老去不能和漂亮姑娘、公子一起玩,病呢像姐姐现在,喘口气都疼,死呢,还是那句话,死后,精神成空,身体灭亡,你什么也感受不到,连和姐姐论战的感觉也无法体会。体会不到,无法与其他情绪比较,多没意思?”
这是云恪风第一次听到“姐姐”二字。
未来的很多年,他都无法理解,为何这样简单的称呼,到了他这里,唇齿间唤出的,竟是千百种滋味。
让他向死而生,让他哭,疼,笑,暖,冷……
此时的云恪风只能毫无所觉地叫住她,“牡丹……姐姐,谢谢你救我。”
李烟萝停下脚步,回头皱眉,“本公主不叫牡丹……不过,算了。”
她的身影消失在乱葬岗深处,一个土丘连着另一个土丘的尽头处,再也不能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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