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山的这日，是个阴沉的天。
早上出门时晴空万里，不过走了半个时辰，太阳便被一层灰色的乌云遮蔽。
沈黛坐在马车里，闷沉滞涩的空气令人烦闷，她抬手掀了车帘，一阵凉风吹过，很快就感觉到冷。
“世子，己到了山脚。”
宋石峰亲自护送，抬手勒缰绳令马车停稳。
宋岚枫先跳下去，转身伸出长长的双臂，抱沈黛下来。
沈黛戴了淡粉色的面纱，也不知是天公作美还是不作美，她伏在宋岚枫身上，从他的体温里抢夺到温暖，冷风吹过鼻尖，呼吸间也并没有憋闷。
此处台阶六千级，当中还有平坦小路，几段潜藏在山中的下山路。
宋岚枫背着她稳稳的走着，并不见呼吸加重。
沈黛想，他走的可真慢。
这样下去，岂不是要从早上走到夜晚？
中途有几次沈黛想下来，宋岚枫都没让。
“黛黛，专心看风景。你心有挂碍，佛祖怎会保佑你？”
沈黛脸色微变，疑惑，“我们不是来给婆母上香么？佛祖不必保佑我，我自有夫君跟在身边。”
宋岚枫抿唇不语。
沈黛终于察觉出他在喘了。
他额头出了细密的汗，身子也更加灼热。
沈黛用帕子给宋岚枫擦着汗，想要从他背上下来，他却走的越来越快。
颠簸和失重感让她有了几丝恐惧，终究是听了话，去看山中苍翠和花红风景。
他用了两个时辰背着沈黛上了山。
自然是两个人都湿透了。
山中有准备好的禅房，供他们沐浴更衣。
沈黛简单梳洗，便换了身素衣出门。
宋岚枫却换了身红衣，像他们成亲那日。
不过沈黛和他成亲的当晚因为头冠太重，规矩太多，衣服太厚，一天没有吃东西，晕了过去。
等醒来，宋岚枫己换掉了红衣，她便没有看到夫君迎娶她时长什么模样。
宋岚枫如芝兰玉树般站在一棵青松影子内，白皙完美的脸庞上，睫毛密密叠叠留下小片阴影，沈黛没来由心口狂跳。
原来，日日相处也有心动、感动、心疼的感觉。
沈黛走向他，手指攥上宋岚枫的袖口。
她细细地看他的眉眼，看他衣衫上的配饰，手指被宋岚枫紧紧扣住时，沈黛道：“累吗？”
他摇摇头。
“黛黛，我只是想给你看看，到时候你进去上香，我就不去了。”
“嗯。”
沈黛想，他哪天来都可，自己却是第一次来。
沈黛郑重地提着裙摆和紫嫣一起进了供奉牌位的主殿上香。
她不敢乱看，照着规矩上了香，便虔心地跪在蒲团上拜了拜。
要到很久之后，沈黛才会发现——
这主殿里根本没有什么宋岚枫母亲的牌位。
有的只是宋岚枫拜过几十次的佛像。
他求她长生康健，西季无忧。
*
沈黛出来时，宋岚枫却不在。
主持领着她去方才换衣服的小院休息，一会儿便上素斋。
沈黛瞧着主持离开，提着裙子想去屋内软榻上躺一躺，谁知院中黑影一闪，竟在她身后关闭了院门。
紫嫣去倒茶了，秋桐此次并未带出门。
沈黛心中害怕，又觉得这情形怎么这么熟悉……
还不等她想明白，面前的男人开口，“黛小姐，别怕，是老奴。”
沈黛认出对方竟是当初的宣旨公公。
“您怎么在这？”
不安的感觉扩散开，沈黛呼吸重新平稳，“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宣旨老公公此时穿着粗布衣服，满脸通红，想必是自己出来，一步步爬上台阶的。
沈黛看到对方的腿还在抖。
“黛小姐可有喜欢的男子？”
沈黛愣了，有片刻觉得自己变成了聋子，没听清老公公说的是什么？
对方察觉时间紧迫，忙着道：“瞧您这样，怎么还不知道？明日您和宋世子的和离旨意就会下来。朝堂上沈相的其他学生若是听到风声，定会大闹，替您喊冤。陛下和皇后娘娘商议过，为避免事情闹大，会将您配给边疆的李小将军。”
沈黛脸色骤然变白，像被雷劈中，浑身的血都离开了身体。
“老奴想您也不是石雕木塑，有血有肉的，干嘛为了议和把您送出去，现在又要打仗了便把您摘出来，再配个陌生男子。所以老奴在陛下面前多嘴了几句，这赐婚的旨意今天没定。您要是有喜欢的人，可告诉老奴。若是没有，待老奴回去想想怎么着对您好，劝陛下两句。”
老公公瞧着沈黛几乎摔倒，也不顾什么虚礼，弓着腰抬手让沈黛扶着他手臂，将沈黛送到院中石凳坐下。
“黛小姐也别有太大的期望，老奴人微言轻，沈相待我有过恩惠，老奴只能帮到这。黛小姐，快拿主意吧。”
沈黛只觉得腹内翻滚，喉咙处涌上一股腥甜。
她忍了又忍，方才开口，一出声嗓子破的不成体统，“并无喜欢的其他人，多谢公公照拂。”
“得了黛小姐的话，老奴心里有数。”
老公公行了一礼，便极快地从小院离开。
沈黛等人走了，右手扶住石桌，趴在旁边干呕。
胃里一阵阵地起着恶心，五内像被虫蛀，一瞬间就腐烂，连血也被喝光，所以并不能呕出什么。
她浑身颤抖，觉得很冷，头上冒出层层的汗，眼前的景物模糊，仿佛天地都扭曲，一切都是假的。
她根本不相信。
他们昨夜还在耳鬓厮磨，宋岚枫逗趣般吻着她的手指，哄着她编故事，她编的不好，他就一下下亲她的唇，鼻尖磨蹭着她的锁骨，要她再想。而她编的太好，他便会捂住她的唇，不让她出声，身体力行地“奖励”她，一次又一次。
他们多般配。
那样契合。
他连端茶倒水也不让她做，只肯让她做一些整理腰带，顺便亲近她的活。
往日里，沈黛让他往东，他从来不往西。
不会的。
沈黛突然微笑起来。
这是梦。
等他回来了，沈黛亲口问，宋岚枫会哄着她，说一切都是假的。
院门口传来脚步声，沈黛惊喜地起身。
宋岚枫换了衣服。
不是周朝的服饰，是她在宋婉梦身上看见的异族服饰。
红蓝黑三色相间的衣裳包裹着他精瘦的身体，头发梳出了几条小辫，他还戴着长长的蓝色——有着她看不懂纹路的——耳饰。
沈黛后退一步。
她觉得浑身疼，像被刺入一根根细细的银针。
针随着血液循环到全身各处，疼的令人恶心，取不出来，停止不了。
原来剧痛之下，真会呕吐的，不是在胡诌。
“黛黛，我要走了。”
宋岚枫走到她跟前，抬手摸了摸沈黛冰凉的小脸。
他脸上仍旧带着和煦的微笑，声音也充满了熟悉的宠溺，可口中说出的话不一样。
他亲手在沈黛胸口捅了一把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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