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要走？”
沈黛眼眶发红，凑上去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口。
“夫君，我不想和你再说话了，我冷，我们回府吧。”
宋岚枫身子微僵。
他没想过，沈黛小小的身体有这样大的力气，抱着他的力道，让他第一次感觉到疼。
“刚才宣旨的公公没跟你说明白么？”
沈黛心脏骤紧。
“和谈没谈拢，不久又要打仗了。你的身份很尴尬，去梁国没有人会承认你。我也不可能留在周国。”
他知道。
或许，他是故意放那位公公上山，让那个人故意告诉她。
是怕费功夫么？
他心中有愧，不敢亲口跟她讲。
沈黛想问问，他为什么不先跟她说呢？
起码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想质问他，难道她是什么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不重要的人吗？
想抱怨，反驳，甚至……报复。
在巨大的打击面前，沈黛发觉她所有的阴暗面都被一双无形的手捧在了台面上。
原来，她也会是这样自私自利，阴暗不入流的人。
那些年父亲教给她的书全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她悲痛不安，难过的要命，疼的她眼泪一颗颗往下掉，濡湿了他胸口的衣衫。
“我要跟你走，你去哪我去哪，别不要我。”
沈黛强忍下宋岚枫方才说话时语气里的平淡带给她的剧痛，仰起头哀求着，“难道你不喜欢我吗？我们在一起一整年，难道你从来没有对我动过心？”
宋岚枫握住沈黛的胳膊，将她带离身体。
“黛黛，坚强一点好吗？”
沈黛泪眼朦胧，声音哽咽，“离开你，我会死掉。你就行行好，我可以少吃饭，少花用，我现在病好了，也不会再吃药。你还像以前一样，一个月见我一两次就可以。别抛下我。”
沈黛短短十九年的人生，除去有父母相伴的七年是幸福的，其余的十一年寄人篱下，明枪暗箭，不得不用“花钱贴补陆家只当是租屋，屋主恰好是认识的陌生亲戚”这种理由来安慰自己，剩下的一年便是嫁给宋岚枫。
这一年，简首是重生。
养好了她的身体，宠着她的心情，帮她撑着外面的体面不受欺负……
她以为这是天赐的恩情，以为宋岚枫是出于——爱。
可现在，现在……
他没有提一句有关于对她的爱。
是了，只不过是两国和谈之下的棋子罢了。
宋岚枫人好，知道内情，没有为难她。
恰好她长得有那么几分姿色，对宋岚枫来说也是安慰。
没法质问，没法迁怒。
竟只能哀求。
哀求？
沈黛觉得自己很没用。
“黛黛，我在梁国王府里的东西大半搬过来给了你。这些东西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秋桐会保证不让人欺负你。相信你们那位冠冕堂皇的陛下也会给些尊荣赏赐。黛黛，你还想要什么？现在努力想，今晚我不走，但是也不会在府上了。你想明白了告诉我，无论什么，我都会帮你办。”
“为什么这么对我？你知道我除了你什么也不想要。”
沈黛泪眼朦胧，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了河里，就快溺水死掉了。
她为什么遭遇这一切？
哪怕是在陆府继续挨着漫无天日的日子，也比现在什么都化为泡影来的强。
方才她在给宋岚枫的母亲上香时，还在祈祷，等她下山，她就调理身体，和宋岚枫趁早要个孩子。
她没什么能给他的，只好竭尽所能，讨他欢心。
她还想亲自下厨，为他做每一餐饭，甚至还想为他洗衣……
她想明白了，想烧光所有的自己，和他建造一个令他满意的家。
他在沉默。
沉默是拒绝。
“宋岚枫，你想好了，你要是不要我，我马上就去死！”
沈黛闭着眼睛哭着喊。
喊过这一句，她猛然惊醒。
浑身的疼骤然增加了十倍，嗓子如饿鬼一样给堵成了针眼那么细，呼吸紧张，吞咽困难。
麻木，惊惶，漫无天际的冷。
她在做什么？
无理取闹，胡搅蛮缠。
若是父亲母亲在世，听到她刚才要死要活的那么一句，多哀伤，多难受。
而宋岚枫听完她那句声嘶力竭，感觉她没死，自己好像就快死掉了。
陌生的情绪涌进来，刀劈斧砍一样往头顶砍下，顺着骨缝剃着，目的像是不留全尸。
他明明做的是对的。
难道要像萧玉儿一样为了那错误的爱奉献一生，让自己不人不鬼？
他好不容易从泥潭里挣扎到现在。
他发誓过，绝对不会失控。
他觉得他面对沈黛越来越失控，及早抽身是保护自己。
当然可以把沈黛带走，可是让她这样一个温柔善良的弱女子看清他经历的一切，看清楚他不是人是恶鬼，她必定会憎恶，会恶心。
与其浪费更多的时间，还是换来分道扬镳，不如现在就止步。
起码沈黛现在没有遭受任何痛苦，好好地活着。
“黛黛，你听话，我们现在去用斋饭，然后下山，你睡上一觉，就好了。”
宋岚枫握住沈黛的手腕，企图把沈黛抱进怀里。
却听到沈黛尖厉的声音，“别碰我！”
她甩开了宋岚枫的手，一字一顿，“我最后问一遍，这件事，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是不是？”
宋岚枫沉默。
“如果这是结局，那你就亲口说——‘沈黛，我不要你了’。”
沈黛反手擦着脸上的泪，哑着嗓子，强迫自己硬气，“宋世子，你到底说不说。”
“黛黛，我不能带你走。”
沈黛闭上眼睛，指甲攥入手心，她不满意这句话，声音猛地拔高，“说错了，是‘沈黛，我不要你了’！”
宋岚枫不开口，表情很冷，原本清澈的眼珠，也蒙上了层雾。
沈黛咬牙，“好，你不说。我换个问法。和离后，我不许你出现在我面前，你能办到么？”
过了很久，宋岚枫轻轻点头，“能。”
“好。”
沈黛将下唇咬出血痕，不再看他一眼，卸下了全身所有力气，声音淡淡的。
“自此后，婚姻嫁娶，生老病死，互不相干。我不许你出现在我面前，我也永远不会去见你。就这样吧。”
沈黛说完，提着裙摆往门外走。
“你去哪？”
“山中斋饭不好吃，我回府再用。”
“我带了府上厨子，你想吃什么都有。或者，我亲自下厨。”
“不必。”
宋岚枫疾走两步，拦在沈黛跟前。
他怕她出事，“我陪你最后一天，晚上我也陪着你，黛黛，别这样。”
沈黛只是盯着脚尖，视线再不上移，“这是我有生以来最伤心的一天，也是我对你袒露脆弱的最后的一天。宋世子，方才沈黛失礼，还请勿怪。此后，两国相争，我们立场不同，沈黛就不祝你战场得胜。”
“今我和离，男女授受不亲，还请宋世子自重。”
“至于宋世子留在府上的东西，放心，我会留着。也会花用。沈黛没那么清高，也不会糟蹋宋世子的美意。宋世子方才说好歹我们好过一场。是的。日后宋世子走了，看着那些东西，我会时刻记得您的恩情，会在年节上香祈祷你康健。这些东西在，想必宋世子不会回来的诺言，将更加真实。它会提醒我，别自讨没趣。”
毕竟，接受了被抛弃的补偿。
二人心中都有数。
也再没有回头的机会。
脸都撕成这样，什么体面也没有了。
傻子才回头。
宋岚枫听着那一声声的“宋世子”，额角的青筋一根根暴起。
沈黛说完，就迈步踏出了小院。
宋岚枫看着她由紫嫣扶着，一级一级地下台阶。
台阶六千级。
他背着她上来，免她上山路上的辛苦，却并未免她下山路途的孤寂。
沈黛看着昏暗的天光，伫立在一棵枯树下半晌。
她再次成为一个人了。
就像很多年前一样。
不同的是，父母亲因为‘死’，不得不抛弃她。
那个人却主动松开了她的手，不允许他们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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