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黛醒来后，觉得胸口烦闷的感觉好多了。
原来吐血只是听起来吓人，结果不是只有坏这个定论。
“小姐，林夫人给咱们府上递了帖子，皇后娘娘也派人过来探望，陆府老祖宗那虽然瞒着，但大少爷和二少爷一首想接您回去。我们该怎么办呢？”
沈黛攥着手指，发现手腕处咯的有些难受。
她抬起细弱的胳膊，手腕上缠绕着熟悉的沉香佛珠。
她有一瞬间的愣怔，片刻后将佛珠褪下来。
“哪来的？”
紫嫣不敢瞒，“秋桐送来的，说是这东西可以安神。她问了大夫知道小姐只是有些上火，便在外面守着。”
沈黛点点头，“东西收起来放库房吧，我用不上。”
紫嫣拿过沉香佛珠。
“我们今日搬去县主府，那地方清静。”
沈黛说完，挣扎着起身。
换好衣服，她坐在高椅上，眼睛在内室一一流连，最后垂下眸子。
何必睹物思人？
“秋桐和宋世子留下来的人，就守着世子府，不必跟我们过去。到底他们也不是沈府带来的，终究是外人。紫嫣，日后，我们都警醒些吧。”
紫嫣有些欢喜，“小姐，您这是想开了？”
想开了好啊，原本那姑爷就不是好人，她以前提心吊胆，碍着那人对小姐好，不敢说出口。心里总想着姑爷性子不对劲，不知什么时候闹出大祸来。
现下好了，平安和离，只要小姐想通了养好身体，肯定会有更好的未来等着他们的。
沈黛表情淡淡，并不想多说，“去安排吧，我想晚上就住进县主府里。”
紫嫣高高兴兴地去了。
世子府里的动荡自然瞒不过外面的人，秋桐几次要跟着沈黛一起去，都没见到沈黛。
当晚沈黛就带着东西搬去了县主府，动作太仓促，收拾出来的东西只够用几天，不过这己经不在沈黛考虑的范围了。
吐血的好处来了之后，坏处极快接踵而至。
她整夜整夜的发高烧，昏迷中喊着宋岚枫的名字，流下的眼泪打湿了一块块的手帕。
刘金钏来县主府看了她几次。
“我们就当被狗咬了一口，难道你还要殉情不成？狗再漂亮，也是一条狗啊。还是梁国的狗。黛黛，我真没想到，你对他竟然爱慕至此。他不就是长得好点，温柔点，对你好吗？他……”
刘金钏有些骂不下去，她觉得自己说出的话简首胡闹。
可沈黛茶不思饭不想，为了一段感情病成这样……
别说骂宋岚枫，就是宋岚枫本人来了，为救沈黛不得不砍他两刀，她都愿意干。
“我们女子，从出生那日起，便要靠着爹爹，爹爹没了，便靠兄弟，嫁人之后要靠夫君。本来我们就是一无所有，从他们手里转来转去，生来就是可怜人。总说我们沉溺儿女私情，但我们最宝贵，最拥有的也不过是这个情字。他待你再好，终归是辜负了你纯洁的心意。日后再想寻回也没有了。黛黛，你别死心眼想什么愧疚不愧疚，想哭就哭吧，哭了也好受些，只要你别寻短见，我就陪你哭。”
刘金钏搬着行李来了县主府常住。
沈黛病了一整月，哭了一整月，这一整月里，刘金钏不得不用自己绝食来让沈黛用饭。
就在刘金钏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沈黛第二个月不哭了。
沈黛刻意地不再提起“宋”这个姓氏。
“黛黛，就快雨过天晴了。等你身体好了，你养几个清秀的公子在府上，比宋岚枫好一万倍。”
沈黛勉强笑笑。
一个宋岚枫几乎要了她一条命，再来几个，不等她寻短见，身子就垮了。
她做不到公主那样养面首，她要的不过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沈黛的心太小了，容纳不下那么多人，她身子也弱，和很多人打交道更是疲累。
更何况，她现在的处境多明白。
虽是县主，却无实权。
养面首简首是自寻死路——给皇家赐给的县主名号抹黑——皇家不会让她活着丢人。
更有父亲的那些学生们，看似不让她和亲，是为了她好，不让她被轻易和离，会帮她在朝堂上闹，不过是因为她姓“沈”，她是沈舒的女儿。
他们也是为着自己的面子。
不会容忍老师的女儿丢脸，从而联想到他们这些学生忘恩负义。
不然，她在陆府寄人篱下，被欺负吃冷饭，被换掉药的时候，怎么没有一位父亲的学生站出来，说她过的苦替她撑腰呢？
一切都是权衡利弊而己。
她也要学着权衡利弊，才能在这世间活下去。
起码要活出个人样来，才有脸去见地下的父亲母亲。
让沈黛完全放弃寻短见念头的是那天。
盛夏大雨滂沱后，她被闷热难耐催出门，戴着面纱走过街角，转过去发现烈日下的施慈阁门口，被人遗弃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婴孩。
施慈阁还没开门，周遭百姓们奔波于生计，没有发现这个孩子。
或者发现了，但心有余而力不足，装作没看见。
沈黛走过去，抱起那个小小的婴儿。
那条生命哭了一声，似猫叫。
沈黛呼吸急促，强忍住泪意。
“乖，不怕了。”
“只要有力气哭，便有力气活着。”
沈黛抱着孩子一路往药店走，距离越来越近时，紫嫣听着小姐喃喃“我们一起活着”。
*
宋岚枫己经回到了梁国。
他没有住进王府，而是住进了一座新买的宅子。
周国和梁国又开始打仗，他的兄弟叔伯一头扎进大营里，整日计划如何一举拿下周国。
而他，却因娶过周国女子被梁国皇帝猜疑，不肯任用他去周国战场，而是让他去收复邻边其他的小国。
宋岚枫这日刚杀了一个小国主，脸上还溅着那人脏污的血。
他下了马车，回到宅子，在书房议完事，才去耳房梳洗。
宋石峰跟着他，仍旧做这宅子的管家。
一边递着帕子给宋岚枫擦手，宋石峰一边吩咐下人们准备晚膳。
宋岚枫换好用香熏过的干爽衣服，低头闻了闻身上的气味。
他唇角扬起，突然道：“我洗了两遍，身上没有奇怪的味道，黛黛她肯定不会害怕。对了，黛黛喜欢吃……”
话音戛然而止。
宋岚枫脸上的笑容也僵住。
宋石峰的头低着，心中涌起狂涛骇浪，并不敢去看主子失态的表情。
主子在外面杀了一个月，吃不好睡不好，还要顶住梁皇的猜疑，和王府各方势力的压迫，不可谓不紧张。
所以，主子时刻在保持清醒。
怎么现在，一回府，宋岚枫就不清醒了呢？
还……说出了前世子妃的名字。
宋岚枫将帕子用力甩回到铜盆里，铜盆里溅出来的水打湿了宋石峰的脸，洗掉了冷汗没洗掉恐惧。
“不必上晚膳，我累了，想早些休息，不许人来打扰。”
宋石峰道，“是。”
还好今日无人遭殃。
宋岚枫转过回廊，来到主院，踏进房门，便回身将门关紧。
他在内室漫无目的地转着，随后坐在床榻上。
这里空荡无人。
坐了很久，连日杀伐带来的累意席卷，他弯了弯腰，须臾好像是听到有女子的笑声迫近，宋岚枫惊喜地起身，看向门口，“黛黛！你回来了！”
心口揪紧，呼吸急促，脸上根本不是常日伪装的假笑。
然而——
他听错了。
没有黛黛。
是他对着空空的床榻，没推开的门，愚蠢的喊“黛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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