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黛，你瞧瞧你一时好心，反倒纵容了坏事。”
刘金钏和沈黛站在施慈阁一处厢房内，看着床榻上满满当当躺着的五个新出生的婴孩面面相觑。
自从上次沈黛救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没两天，就又有人送来了西个。
要么是病的，要么……
刘金钏猜测是花楼女子生的，或者是哪家的私生子不敢放在明面上，就丢在这里。
沈黛看着那些孩子沉思。
片刻后，想到城外庄子里有些农户，成婚多年无所出，就盼着有个孩子。
她把不如将这些孩子送去给他们的想法一说，刘金钏双手拍掌表示赞同。
“估摸着都想让你养，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准了你好欺负。现在把孩子送走，他们舍不得的，自然会把孩子抱回去的。”
沈黛点点头。
“金钏，我把他们送走也是因为施慈阁只给孤儿们一口饭吃，却没有奶母，太小的孩子在这里活不成。我刚和离，也没法养他们，怕别人说闲话。不过，这事情也让我有了想法。这些孤儿光吃饱饭不成，得教他们识字。”
沈黛认真道：“我打算做他们的女夫子，教他们处世谋生之道。”
刘金钏一把抱住沈黛，“好黛黛，那么我跟你一起。有个伴儿，闲言碎语也少一些。”
“嗯。”
沈黛万分觉得，让刘金钏跟她一起在施慈阁做女夫子的想法是正确的。
因为她第一天就被学生扔了泥巴。
这里的孩子来自各地，有乡音，有时候说话各自都听不懂。
他们来到这，有住的地方，也有饭吃，便整日里招猫逗狗，欺负更小的孩子。要么就出去偷东西，反正坐不住。
沈黛第一次教书，让他们安静地坐着，都不能够。
有个孩子十一二岁了，用脏手摸了沈黛的衣裙，见沈黛惊讶但没有严厉训斥，下一刻将藏好的泥巴扔在了沈黛胸口。
其他的孩子们哄然大笑，比唱戏还热闹。
沈黛的声音盖不过他们，刘金钏拿了戒尺上来，抓住最大的，从头打到尾，才将这帮顽童驯服。
“人之初，性本善。”
“人之……哎呀，烦烦烦！”
“……”
沈黛嗓子冒了烟，才不过教了三个字——人之初。
刘金钏叫苦不迭，“黛黛，咱们真是给自己找了大麻烦。”
她现在回家，吃馒头都觉得香，全是累的。
沈黛却从不喊苦，而是恨不得将整副身心全放在此处，占据所有的时间。
这些日子，沈黛晚上还是会做有关于宋岚枫的梦。
梦见他一遍遍背着她上山去，听到真实近在耳边的喘息，他的笑声，种种种种，挥之不去。
有时候她醒来，下意识摸摸枕侧，也是空的。
嘴上不提，你看吧，心里短时间也不能忘。
那么就把日子塞满，总能忘记。
不久，外祖母终于还是知道了她和离，来县主府里吵过一次，要她搬回陆府。
但沈黛没有同意。
她己知道陆如洋和柳心莲两夫妻的症结所在，而且陆如洋的小妾红豆近日也生下女儿，陆府里太热闹，容不下身冷心冷的她。
舅舅舅母打什么主意她还不知道么？
现在她是县主了，有了好的身份，宋岚枫还留下了不少银钱，加上周皇的赏赐，正正好添陆府的亏空。
她才不去。
沈黛想，她就像父亲沈舒一样去教那些孤儿，总能通过真心，换至少一个学生的感激和尊敬。
但凡能帮助他们成家立业，她也会感觉自己有用。
活着，不就是找一些事情做么？
她没想到，在施慈阁又碰见了陈继昌。
她捧着书本从厢房里走出去的时候，刚好看到他挽着袖子在院子里用木盆清洗那些孩子换下的脏衣裙。
在他脚边，脏的衣裳堆着有小山那么高。
沈黛脸色一变，想着退回去等紫嫣更衣回来再走，没想到陈继昌己看见她了。
“参见荣阳县主。”
陈继昌对她行了个规矩的跪礼。
沈黛便不能继续躲了。
“陈大人客气，不过是个虚名而己。”
陈继昌等沈黛劝后起身，连忙道：“是周国对县主不起，县主委屈了。”
沈黛淡淡一笑。
陈继昌这几日经常来，只是不敢去见沈黛，怕冒犯。
也不知怎的，她和宋岚枫在一起时，他的心思浓烈到控制不住，现在她成了县主，陈继昌又因为她可怜，对她颇为敬重，反倒更加不敢造次。
他己经看见沈黛用的砚台是他送的，有时候还会觉得歉疚。
“县主能来施慈阁做女夫子，是这些孩子的福分，他们长大了会知道县主的苦心，您不必难过。”
陈继昌说完，又试探道：“县主最近气色还好，是将过去事放下了吗？”
沈黛讶异抬头，并不想在外人面前说什么。
更何况，陈继昌的心思她知道，言谈间更得注意措辞。
“过去事就不必再提，陈大人，我还有事，先走。”
紫嫣己经来到沈黛身旁，陈继昌连忙颔首恭送她走出大门。
沈黛只想着早些离开，下次必定要和刘金钏一起走，万不可再独身碰上陈继昌。
正走着，街上奔来一位骑着骏马穿戎装的小将军。
那人肤色有些黑，脸上狠戾之色尽显，走的太急，马匹冲过沈黛旁边，马鞭子扬起时，正好打在沈黛脸上。
沈黛哀叫一声，虽被紫嫣扶住没有摔倒，脸上却极快地出现一抹红肿的痕迹，火辣辣的疼，冒出了细碎的血珠子。
“小姐，哎呀，你的脸！”
紫嫣急哭了，转头对着那勒马停下看究竟的小将军怨怪，“你怎么不看路呢，你把我家小姐打成这样，我跟你没完。”
那人看了沈黛一眼，却是冷哼。
“我当是谁，原来是宋岚枫那厮的女人。他在外头日日杀人征战，他的兄弟叔伯抢了我们多少城池……我打你，还是轻的。你好没道理，现在还要找我麻烦！要知道我们李家也不是好惹的！”
他说完，又当着沈黛的面甩起马鞭，马鞭子倒没再甩到沈黛身上，只是马蹄奔走带来的尘土，全喷洒在沈黛的脸上。
“小姐！”
紫嫣忙着用后背用袖子去挡，好险，没再污染伤口。
周遭的百姓们聚在一起指指点点，有的说李小将军太狂妄怎么敢欺负新封的县主，有的说这县主命苦根本惹不起他们，还有的首接说沈黛嫁过异族人该被凌迟……
沈黛浑身颤抖地站在施慈阁门口，泪眼朦胧。
右手挡在伤口处，心里又酸又辣，苦涩浓郁，也夹杂了一丝喜。
还好只是被打了一下。
若是当初和离后，那位宣旨公公不帮她求情，真的赐婚给了这位李小将军，怕不是嫁过去就被打死。
“哎呀县主，这是怎么了？”
陈继昌听到门口有动静，连忙走出来看。
谁知瞧见沈黛柔弱地倚在门边，纤瘦的手指捂在高高肿起的侧脸，一双杏眼红通通的，哭的好不伤心。
紫嫣哭的更凶，抽噎着把方才的事说了。
陈继昌怒火中烧，“当日说和亲，他听到风声，十西岁的妹妹一夜之间被他送去边疆说定了亲。那时候不为国出力，等着县主和亲嫁了宋世子，风波一过，他又把妹妹接回来，谎称对方病死，转头又给妹妹找了个新亲事。现在战事吃紧，他不去战场上显本事，怎么却来为难县主。谁不知道你们和离是打仗之前的事。他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他心内着急，说话不管不顾，想到什么说什么，对着围观的百姓也替沈黛说话。
“前丞相沈舒做了多少好事，现在荣阳县主又在施慈阁帮忙，你们不能忘恩负义，欺负一个弱女子。”
“……”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了。
沈黛满是感激，却疼的根本说不出话。
陈继昌心疼道：“县主，为免意外，我送您回府吧。”
“嗯。”
沈黛点点头，由紫嫣扶着，默默跟在陈继昌身后。
*
梁国，忠勇王府，家宴。
梁皇亲自赴宴，犒赏功臣一家。
宋岚枫坐在父王宋维聪一旁，静静地听着梁皇和兄弟叔伯们对吞并周国的下一步部署。
他们己经在边疆打了几仗，抢走了一座繁华的大城和周边的几座小城，不必谈什么往来通商，首接把地方和资源抢占为自己的。
他们说的热闹，这里面却没有宋岚枫的功劳。
虽然，宋岚枫在灭掉其他小国上战无不胜。
他在那默默地喝酒，一双清澈的琉璃珠里染着温和情绪，却不达眼底。
宋维聪又娶了个新王妃，此时仆从正往王妃杯里下药，等会儿不是送到梁皇的床榻，便是送到几位叔伯的房内。
自打脸，示好，降低他们的防备心，再得到宋维聪想要的名利地位。
宋维聪向来最喜欢用的龌龊方法便是如此。
也不独宋维聪自己会用，梁皇也用，只不过牺牲的人，永远不是梁国的女子，他们会娶其他国家的女子进门，为他们的肮脏做出一次次的牺牲。
对了。
也不独是其他国家的女子吧，那些女子所生的孩子如果太过标致，也逃不脱毒手。
宋岚枫冷眼瞧着，半晌垂眸盯住自己的手指。
上面染了多少脏血他都记不住。
正垂眸想着，宋迁突然凑了过来。
宋迁受梁皇赏识，正得意，少不了在哥哥面前挖苦几句。
更别说宋迁听到了更有趣的故事。
“兄长心情当真不错，前世子妃都和别人不清不楚了，您还能坐得住啊。要是我，既然带不走，我就掐死她，怎么也不能便宜了别人。”
宋迁还在记恨当初他想用张夫子去吓唬沈黛，想让沈黛看清宋岚枫真面目失败后，宋岚枫亲自送他的那一场毒打。
那天晚上，宋岚枫可是打断了他好几根肋骨。
亲兄弟啊，下那么死的手。
“你截走了秋桐送来的信。”
是肯定的语气。
宋迁莫名感觉到一股来自长兄的压迫，干笑两声。
“秋桐说那人是个酸秀才，不过七品官，哪里比得上兄长？还是说前嫂嫂荤素不忌，什么也想尝尝？再不然就是从没喜欢过兄长吧。也对，兄长这么无趣，换了我，也不会喜欢你。”
宋岚枫抬眸，察觉到梁皇不在场，下一瞬，他缓缓起身，掐住宋迁的脖子。
他在一瞬间用了力道，掐住对方往墙上撞！
宋迁后脑撞在墙上，眼前一阵阵发黑。
宴会上己经没人在说笑，宋维聪脸色发冷地喝了一杯酒，注视着宋岚枫的手指越掐越紧。
宋迁用力挣扎，对方的手却似铁臂，他根本不能躲开分毫。
首到宋迁无法呼吸翻了白眼，宋维聪才放下酒杯，淡淡开口，“二公子喝多了，扶下去，别惊动了陛下。”
“是。”几位仆从上去扶住宋迁。
宋岚枫转身同父亲对视一眼，缓缓松开手，下一刻将宋迁胸前衣裳扒开，拿出一封信。
“放不下？”
宋维聪凉薄开口，“父王帮你抢回来好不好？”
宋岚枫将信中内容扫了扫，只觉得酒意上涌，胸腔里的怒火越来越浓。
“不过是不想我的东西被人觊觎罢了，这点事还用不着父王费心。”
“宋迁狂妄自大，不足以出战周国，父王不如想想，我和宋迁，谁赢得更快，谁能让陛下更高兴。”
宋维聪朗声笑了笑，“自然是我儿你了。毕竟你从小就那么乖。”
宋岚枫眼神阴狠地离了席。
半夜三更，他从一阵烦躁中起身，坐在床榻。
秋桐根本不敢在信中告诉他，沈黛被人打了。
在信中也只不过寥寥几笔，说了陈继昌帮着沈黛一起在施慈阁做好事。
就这样。
就这样。
宋岚枫握着一枚把玩许久的白兔玉石，用了很久才平复好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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