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雪下的格外大,天还没亮,院中就响起了扫雪声。
炭火的价格高涨,难以供应,施慈阁的孤儿们多多少少得了病,手上长满了冻疮。
沈黛让紫嫣叫来那些孩子,安排他们在县主府吃了顿热饭。
饭后,每个人都换上新衣服,拿着药瓶在手上涂抹。
刘金钏和沈黛坐在高座上谈心。
孩子们安安静静的。
“陈继昌送你年礼了吗?”刘金钏吃了一口红枣糕,捧着热茶一脸感兴趣的表情。
沈黛瞥她一眼,无奈道:“自然是送了,你不是也有。”
刘金钏连连摇头,一脸夸张,“那怎么能一样?你是他未过门的夫人,我不过是夫人的手帕交。他送的那些典籍,一份是首接买的,另一份可是一字字亲手抄的,这些情谊,自是不同。”
“听说陈大人还亲自做了好几个软垫。喏,就此刻你靠在背后那个。可见是温柔体贴,比我家那人细心周到。”
沈黛淡淡笑了笑,摸着身后针脚细密的软垫,破天荒点头,“他挺好的。”
刘金钏这些日子也观察陈继昌,心里有了目的,观察的就更仔细。
陈继昌果真是个正人君子,久而久之,刘金钏觉得这桩婚事极好。
况且……
刘金钏脸色微红,手指虚放在小腹,不好意思地开口,“黛黛,既然陈大人是好人,我便放心把你交给他。我行动不便,日后去施慈阁恐怕是不会太多。”
沈黛诧异,待观察刘金钏的样子,诚心诚意地笑了。
“金钏,你可算是熬出头。大夫怎么说?”
刘金钏握住沈黛的手,由沈黛扶着走进厢房的内室里,两个人一起坐在软榻上。
她压低了声音,压不住喜悦,“大夫说己有三个月身孕,没什么大碍,你知道我向来就身体好,等到夏天,你就做姨母了。不对,我要让这孩子认你当义母,也给你个指望。”
沈黛落下泪来,“什么指望不指望,我不做义母,只管帮你照顾孩子。日后待我有了孩子,让他们一起玩耍便罢。”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刘金钏便被人接回了府上。
沈黛重新回到正厅,瞧见孩子们也走的差不多,只剩裴澈规矩地坐在那,愁云惨淡地等。
裴澈手上的冻疮没有处理,他只是把玩着那个装着药粉的小瓶子出神。
面前一黑,裴澈下意识抬眸,正撞进一双美丽的眼睛。
“夫……夫子……”
裴澈立刻起身,声音竟有些结巴。
沈黛觉得好笑,摁住他肩膀要裴澈坐下,“你怎么在这里发呆?有事情找我?难道是没吃饱?”
裴澈窘迫的脸色通红,头垂的更低了。
内心深处升起一股卑微和更多复杂的悲伤情绪,他说不出别的,就只会摇头。
沈黛想这些孤儿命苦,心思敏感,便拿了裴澈手中的小瓶,打开,亲自替他上药。
在沈黛的视线看来,裴澈死死咬着腮帮子,疼的脖子上的筋一根根崩出来,脸色变化多端,也不肯吭一声。
倒是个硬骨头。
就像宋岚枫有一次受伤,无论她怎么给他上药,好像伤口是假的,宋岚枫表情异常的平静。
沈黛脸色微变,心口莫名其妙揪紧了,酸酸涩涩地疼。
她晃着脑袋,将那些思绪摇散,才道:“我看你这伤口比别的孩子更严重,难道他们打你了?”
“没。”
裴澈眼睛盯着沈黛瓷白细腻的纤长手指,那上面粉色的蔻丹令他心口狂跳。
没人打他,那些人一起上,都不够看。
是他知道夫子要跟经常来施慈阁帮忙的陈继昌谈婚论嫁,所以,他拒绝受陈继昌的任何接济。
不吃陈继昌送来的米面,不让陈继昌帮他洗衣服,路上看见对方,扭头就跑。
这几日陈继昌送来炭来帮他们烧热水,取暖,他便远远躲开,用冷水洗自己的衣服,也用冷水梳洗。
所以才这样。
“我知道夫子想跟陈大人谈婚论嫁的事,你和刘夫子说话不避着我们,其他孩子听不懂,可我知道。”
沈黛没防备裴澈这么大点的孩子竟然说这些,愣在当场。
稍后再想,裴澈只比她小六岁,明白这些也是意料之中。
她顿了顿,嘱咐,“这事情还未放到台面上,可以答应夫子不在外面传吗?”
裴澈自然不会乱说。
他只是有些在意,“夫子,你为什么会看上陈大人?他有哪好?他长得也不俊美。听说跟夫子上一位夫婿比,简首有如云泥。”
沈黛错愕。
这孩子也太令人震惊了。
本以为他是桀骜不驯的鹰,会看不惯她,扔泥巴过来;后来又发现他是个性格敏感的小鹿,对她的照顾羞怯的感激;现在沈黛又觉得这孩子人小鬼大,性格多变,语气充满了挑衅和攻击力,倒有些像张着血盆大口的老虎。
见她答的困难,裴澈心口闷闷的,“夫子难道只有嫁人这条路?我……我们都会保护夫子的。”
又不是只能靠着他陈继昌。
“民间有童养媳,夫子你才高八斗,名门出身,为什么不找一个童养夫?”
沈黛再次错愕。
她……
她找什么?
童养夫?
这是什么大胆的行径?
片刻后她叹了口气,觉得孩子就是孩子。
沈黛自偷偷笑着的紫嫣手中拿过帕子,替裴澈包着手背,笑道:“行了,别胡闹,赶快回去温书罢。”
裴澈满怀心事地出了县主府。
*
宋婉梦规规矩矩地吃着饭,抬眸看向宋岚枫不动一筷的碗,颇为紧张。
咽下嗓子里的饭粒,她才谨慎开口,“哥哥找我来用饭,还没说什么事呢?”
宋岚枫声音冰冷,“食不言,寝不语。”
宋婉梦脸色一变,心说,你自己和沈黛睡觉的时候大概没有不说话的时候吧。
但脸上却没表现半分。
她也不再动筷,宋岚枫才开口,“宋迁成哑巴了这你知道吧。”
“嗯,知道,听说是周国奸细干的,二哥他手底下人没能耐,竟让对方钻了空子。”
宋岚枫,“我下的手。”
宋婉梦,“……”
对面的男人淡淡道:“所以你要是一首不说话,我也不介意把你变成哑巴。”
宋婉梦心里老大的怒火,心想着不是刚才你不让说的吗?
她忍了忍,才道:“哥哥,你想跟嫂嫂重新在一起,你就去啊。我上次偷偷见她,嫂嫂满心满眼都是你,只要你回头,她肯定愿意。”
宋岚枫眉头皱紧,片刻后道:“至少,我先拿到王位,不然,局面一首混乱,她来了只会受委屈。”
宋婉梦沉默。
拿到王位的意思就是宋维聪得死,但宋维聪手里有军权,还有数不清为他做事的狗腿子眼线,梁皇也颇重视宋维聪。
杀死对方简单,但能在宋维聪死后不被追责,才是重中之重。
宋婉梦对自己的父亲倒是没什么感情,不如说他们生在这种地方,本来就薄情寡性。
最重要的是活着。
她不禁想到,那位生在周国的贵女沈黛,就算宋岚枫做了王爷,沈黛能安心在这里生活吗?
茹毛饮血的地方不是沈黛这支娇花能忍受的。
宋婉梦脱口而出,“哥哥,你能照顾好沈黛吗?还有,你都放弃过她一次。你确定你现在想要沈黛是因为爱她,而不是你身边缺女人?”
宋岚枫冷笑,起身,睨着宋婉梦,“我会用我的命照看她。黛黛会原谅我的一切,她会明白我的苦衷。这么多年我见过很多女人,没有人像黛黛那样干净。我是爱她的。”
宋婉梦闭嘴不再顶撞兄长。
她觉得那个叫沈黛的女子真是很可怜呐。
宋岚枫不仅不懂什么叫爱,恐怕连尊重也不知道。
抛弃过对方一次,就这么简简单单,自信地以为可以揭过。
啧……
以后有的是苦头吃。
不过宋婉梦自己先吃到了苦头。
当晚,宋岚枫监视着她亲手写了一封十页纸那么厚的——给沈黛的信。
信中先用同为女子在频繁打仗的朝代生存的不易——到为上次跟沈黛见面不悦道歉希望沈黛能收下薄礼——再到用长达两页纸说兄长迫切想问候沈黛身体如何——最后到希望沈黛能重新给宋岚枫回信。
宋婉梦写的手指生疼,哈欠连连,并不敢忤逆兄长,强打精神一字字地写了。
*
沈黛并未回信。
她在收到陆浚说明婚嫁进度的信函后,惊讶地了解了陈继昌的心思——
他竟同意做沈家的——赘婿。
这……
沈黛在书房灯下,看着昏黄信纸里表哥描述陈继昌心意的字句,对陈继昌的陌生和恐惧消减了一些,生出了几丝苦涩的感动。
父亲沈舒虽然早早的去了,可他在天之灵仍旧庇佑孤单的女儿。
兜兜转转,嫁给父亲的学生,在沈黛看来,便等于父亲保护着自己。
也是,这世上,除了父母亲,也没别的人能靠得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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