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笼罩在吃了败仗的阴霾里。
梁国再进一步，拿下一处极为重要的港口，禁止大批周国的船只经过，大损周国丝绸贩卖到别国的利益。
这使得皇宫的宴会规格简单，赏赐也不如往常多。
沈黛称病没有入宫，在次日去了一趟陆府。
外祖母在，席上气氛虽然有些诡异，好歹大家脸上带着笑，柳心莲还亲自站在沈黛旁边布菜。
沈黛不想吵架，此次来给每个人都准备了件薄礼。
外祖母吃了午饭，强打着精神和沈黛下了一盘棋，便昏昏欲睡。
沈黛替外祖母盖好被子，这才出门，来到小院坐在凉亭里等人。
二表哥陆浚姗姗来迟。
他穿了件青色大氅，神态有些许疲累，先进去看了一眼老人，才出来。
“手炉不热了，你去换一个。”
陆浚将东西递给身后小厮，对方知道二少爷有事同表小姐说，便知趣地退下，站在远处帮忙望风。
陆浚来到沈黛旁边坐好，二人一时无言。
沈黛想，上次见到陆浚，还是差不多一年前呢，二表哥也瘦了。
紫嫣捧上两杯参茶，滚烫的茶水碰到冬天，也没法子。
烟雾是参茶痛苦的呻吟和呐喊，没一会儿，就消散。
应和一切衰败。
“表妹和大哥似乎吵了一架？”
陆浚抬眼，将茶盖放回去，观察沈黛的表情。
沈黛淡淡的应了一声，“大表哥性子不稳重，日后再那样，换成别人，怕是会惹祸。”
“他早己惹不少祸，这陆府大厦将倾，也有大哥西成的功劳。”
陆浚想到那位只知享乐，成天无用交际的大哥，颇为头疼。
他来之前去过陆如洋的院子，柳心莲的嫁妆昨日又送到当铺换钱，贴补今日招待沈黛的排场。
既然没了往日的繁荣，俭省些，表妹也不是外人，充什么假呢？
陆浚想不通。
怕是沈黛今日带来的东西，没两天也会被当了。
他如今做官，好歹撑着他们花用，若是连他这小官也没了，这陆府的人就各奔东西吧。
这样一想，表妹不回陆府也是好事。
“二表哥，你为人端正，己知这架子没法撑下去，不若早点分家。日后不至于进退两难。难道二表哥这般牺牲，一辈子也不打算娶妻了？”
陆浚身子一僵。
沈黛又说了些体己话，“二表哥苦读数载，更应该想明白。我冷眼瞧着，陆府也拖累了表哥。听说年前陛下对你青眼有加，是舅舅不松口同意表哥外放。陛下念着祖宗们的情谊，只好让二表哥这样混日子。表哥该有另一番天地的。外放之后建立功业，一步步的升官，这是有可能的啊。”
陆浚有苦难言，他当然也想外放，只是……
他深深看了一眼面带关切的沈黛，笑道：“不说我了，说说表妹。妹妹托我办的事己有眉目，前两日我请陈继昌在茶馆吃了茶，考较了学问和品行，只能说妹妹眼光独到，的确不错。等过了年，我再寻机会请他吃几次酒，行几次诗会，慢慢问他是否想娶妻，若是有想法，会跟他说不如考虑妹妹你的。”
沈黛脸色微红，垂眸，双手抱着温热的茶杯，不语。
陆浚一阵心酸，他己明白自己对表妹的心。
只是陆浚既然知道这是火坑，不会欺负沈黛让她跳，如今，沈黛又看上了别人，更没他什么事。
陆浚眼角余光发现小厮火急火燎地跑来，便知道有人往老祖宗院里来了，他不好多逗留，当下极快起身。
“妹妹别怕，总归二表哥帮你，定会叫你心想事成。”
“嗯，谢谢二表哥。”
沈黛起身送他，凉亭外又下起了鹅毛大雪，表哥的背影消失在茫茫的白飞絮里，说不出的凄凉。
“唉。”
沈黛叹了口气，“盼望着二表哥开怀些吧。”
*
宋岚枫盯着杯子里上下翻飞的绿色茶叶，短暂的失神里，被萧玉儿推到跟前的盘子打乱了思绪。
他的人把萧玉儿安置在城外一处医馆内，此间主人是王神医，对方收了百十来个疑难杂症病人，萧玉儿疯疯癫癫，反倒不太起眼。
宋岚枫每到初一十五便来看上一次，今天过年，自然躲不开。
面前盘子里有着一块块被切的不整齐的牛羊肉，还带着血丝。
萧玉儿用木箸翻动着，那血水从肉块上流下去，在盘底凝聚成小小洼地。
空气里腥臭滚滚，令人呼吸困难。
“你看你又瘦了，得好好吃东西才有力气长高。”
萧玉儿脸上带着僵硬讨好的笑，唇角的弧度一首在颤抖。
宋岚枫不动，对方就不停察言观色。
他知道对方在控制。
“我身体还好，不劳母亲费心。”
萧玉儿脸上的笑骤然消失，她放下木箸，退回自己的位置坐好，一张脸又如提线木偶一样死气沉沉。
她歪头望着，愣怔怔。
宋岚枫数着。
还没数到三，萧玉儿双手摁在桌面上僵硬站起。
“吃啊，怎么不吃？是不是要我把你嘴巴用刀子划开，亲自把东西塞进去，用针把你的两片上，你才会吞咽！”
“吃啊！你给我吃！你现在就得吃！”
萧玉儿声嘶力竭，怒不可遏。
她是清醒的。
多奇怪啊，每次想要控制他，伤害他，母亲总是清醒的。
将怨气全部撒在弱小、反抗不了的他身上，然后继续去追逐萧玉儿的一生所爱。
宋岚枫冷冷地望着盘中生肉，抬头，字字漠然。
“我不吃。”
“这东西好，做儿子的孝顺，便给母亲一人享用。”
“母亲不吃？”
“好啊，我也可以用刀划开你的嘴，将东西扔进去。你想这样？”
萧玉儿扳起桌子，将上面的饭菜倾倒在地，“逆子！”
鲜血染脏了宋岚枫的衣服和白玉一样的脸，他端坐在原地，不喜不悲。
就是一只鬼。
“我有什么地方不好？宋维聪为什么就是不爱我？我可以改。你看我驻颜有术。”
萧玉儿跑过来扯着儿子的袖子，指着自己的脸，“我喝了多少的药，我不老啊，为什么他不喜欢我呢？我可以改，我什么也替他办了，他还不满意？”
宋岚枫冷眼旁观，视线盯在萧玉儿扯着他的袖子上。
此刻，他竟然在想，黛黛在吃什么。
黛黛还生不生气？
想他了吗？
在黛黛身边也是伪装自己杀戮冷血的本性活着，为什么就可以轻松许多？
怎么在生母面前，就不这样？
萧玉儿见他发呆，双手揪住宋岚枫的衣领，目眦尽裂地质问他，要他认真，要抢夺他的注意：“你也是宋维聪的种，你是他的长子，你呢，你懂爱吗？你有没有爱过沈黛！”
宋岚枫缓缓抬眸，眼睛里无波无澜，是死掉的海面。
“生父生母都没有的东西，我怎么会有？”
爱？
大概就是不会喂身边的人吃生肉，不会无缘无故地推人进池塘，还摁住对方不许呼吸……
或者，爱，就是不杀她，杀别人。
宋岚枫突然非常快乐地笑了起来，声音里有一种神经质的了然，“我懂啊。”
他对黛黛真的是爱，是黛黛哭着求他说的，爱呀。
以后再见到黛黛，他就懂了，会说了。
黛黛我爱你呀，我比世界上任何人都爱你，我懂爱，爱就是不欺负人，就这么简单。
你看，他每次和黛黛睡在一起，总是很激动地握住黛黛的脖颈。
他想，只要用力一歪，黛黛就没气了。
可他没有。
他什么也不敢做，只是靠近她，多么难多么委屈的事情，他都肯干。
“疯子！你疯了！”
萧玉儿惊恐地松开手，瞅着那精瘦的男子坐在那一声叠一声的笑，浑身发冷。
她觉得一阵阵地恶心。
……
良久后，萧玉儿虚弱地瘫倒在地，嗫嚅着：“孩子，你去见见沈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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