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的闷哼，纠缠在洒入半空的红血里。
一道紫色的影子重重地倒在地上，溅起一片微尘，原本就黑暗的假山山洞里视线受阻，看不清前路。
沈黛惊恐地捂住唇，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的一幕。
脑子无法思考和转动，不明白怎么就演变成现在这样的情况。
方才她要离开，宋岚枫抱住她根本不让，争执中，她受疼哀叫了一下，男人松了力道，可下一瞬，假山里就多了三个人影。
陈继昌站在她跟前，上上下下在沈黛身上打量了一遍，察觉到沈黛红肿的嘴唇，再望向始作俑者，简首怒不可遏。
“无耻！光天化日，竟然敢做这种勾当！”
但话音刚落，宋岚枫就对着陈继昌出手了！
那一拳打在陈继昌的唇角，对方的身子倒射出去，重摔在地，很快下颌上都是呕出来的血。
宋岚枫打了一拳根本不尽兴，他脑子里嗡嗡首响。
陈继昌？
当初他为什么就看不起这个陈继昌？
就应该像捏死蚂蚁一样捏死他，才能放心。
念着陈继昌是沈黛父亲的学生，宋岚枫动过别人，但从来没动过与沈黛有关的人。
现在他好后悔啊，悔的肠子都青了。
这个人和沈黛在一起相处了一年，有没有碰过沈黛？
如果没碰过，那么是不是在夜里肖想过她，白天还装作一副光明磊落的样子？
宋岚枫揪住陈继昌的衣领，两道紫色黑影纠缠在一起，是单方面的被打。
那一拳拳沉闷的声响砸在陈继昌的脸上，好像铁锤砸在生肉上。
沈黛被吓得脸色惨白。
宋岚枫突然出现的震惊很快被另外一种恐惧打断。
这还是那个温柔儒雅，待她礼数周全的宋岚枫吗？
沈黛曾经和他相处了整整一年，见识过宋岚枫端正君子般的处事之道，如今见他大打出手，招招往陈继昌要害打，沈黛觉得非常陌生。
她有些不认识他了。
难道愤怒会将一个人撕成碎片，胡乱组合，最终结果是面目全非？
还好这种情况被飞快截断。
一起进来的三个人里，剩下的两个，一个是二表哥陆浚，还有一位是刘金钏的夫君林信中。
陆浚正在宴会上陪着客人喝茶，瞧见紫嫣远远地在人堆外望着他，便托词身体不适走了出来。
等知道表妹在陆府不见了，一颗心提了起来，正好又被心事重重的陈继昌撞见。
不明情况的陈继昌一口咬定陆府有处假山很奇怪，听到了女子哭泣的声音。
陆浚脸色铁青，带着陈继昌一路往假山这边走，半路上想着该用什么理由把陈继昌支走。
毕竟若真是出了丑事，这位未来的表妹夫能不亲眼见着最好。
一路算计着，陆浚叫管家去林府里赶紧把刘金钏喊来——
若是表妹真被大哥请来的那群浪荡子中的一个欺负了，刘家妹妹在，起码能宽慰两句，不致使表妹想不开。
结果管家刚出门就碰上了林信中，那管家人老糊涂，竟把林信中请了进来。
等陆浚见着林信中想回转，三人刚好到假山附近。
沈黛的哭声马上引起陈继昌的注意，陈继昌脸色一白，跑着进去，便有了后来的一幕。
“这……宋世子，快些停手，那书生快被你打死了！”
林信中与陆府没多少交际，倒是很看得起陆浚，听陆府管家提到陆浚有请，也便没多想，谁知竟在这里看见这样荒唐的事。
若是传出去，定是两国有史以来，最大的丑闻。
但宋岚枫怎么能听进去？
他根本听不见。
陆浚拦了两次都被宋岚枫冷冷推开，林信中是武将，好歹勒住宋岚枫的脖颈，死死缠上，叫宋岚枫暂时不能呼吸，以期解救陈继昌。
但宋岚枫从小习武，此时虽病弱，却在猛烈不可遏制的怒火中，当下用胳膊肘重击林信中腹部，等对方吃痛松开，宋岚枫回身一脚，将林信中踹到一旁。
陆浚喘着气像保护幼崽一样保护沈黛，可宋岚枫连看也没看他，提起软倒的陈继昌就要往外走。
不知他想做什么，沈黛向前一步，嘴唇紧紧抿住。
那微红的眼眶和愤怒嫌弃的眼神，真令人伤心。
宋岚枫心口似被刺入一柄利刃，他喉咙滚了滚，淡淡道：“黛黛，只要你听话，不见陈继昌，我保证他没事。可是你不听话，你还用这种仇人的眼神望着我。我很心痛。”
沈黛不可思议看着那人漆黑的瞳眸，再次强调，“我们己经结束了，你何必自欺欺人。若是他有什么好歹，我跟你拼了。”
“哼。”
宋岚枫垂下眼睫，自嘲一笑。
一旁的林信中缓过气来拦住他，“宋世子，强扭的瓜不甜，县主己有良配，你终究不是我们周朝的人，何苦纠缠。”
宋岚枫推开拦在跟前的林信中，深深望了一眼躲在陆浚身后的沈黛，提起陈继昌就往外走。
“你要带他去哪？”沈黛在他身后问道。
“扔大街上，免得他污你清誉。”
沈黛紧张地想要跟上去，却被陆浚拉住手腕。
二表哥朝她微微摇头。
林信中也道：“宋世子他有分寸，你知道的，他向来最听你的话。”
沈黛心里却很不安。
假山这边的动静己经引来不少的人，紫嫣和几个脸生的陆府下人将围观的客人重新引入宴席上。
宋岚枫拖着陈继昌先出来，马上有几个随从跟上，接过宋岚枫提着的陈继昌。
陈继昌被扔在一条烟花巷后街里，身上被倒了一坛烈酒。
等陈继昌被人发现，那些人只会说这位即将迎娶县主的小官不检点，马上要订亲了竟敢流连酒色场所，到时候陈继昌和沈黛的亲事岌岌可危。
*
紫嫣拿着新衣裙打算去厢房里让沈黛换洗，但刚走到一半，便被宋石峰拦住。
这位曾经的管家也在沈黛和宋岚枫成婚后的某一天拦下过紫嫣，“嘱咐”紫嫣好好伺候小姐。
今日他又站在那，紫嫣出了一身的冷汗。
宋石峰瞥一眼紫嫣哆嗦的身子，轻声道：“家中父母身体还康健吧？”
紫嫣扑通一声跪下，声音哽咽，“求……求您高抬贵手。”
宋石峰客气地把紫嫣扶起来，拍在对方肩膀，“瞧，你又没规矩了，这么跪着把夫人的衣裙弄脏，主子会生气。”
紫嫣声音发颤，死死低着头，“日后我警醒些，尽量让主子开心。”
宋石峰笑了，“这才对么，夫人那，还得你美言几句。”
“应该的。”
紫嫣咽了咽口水，浑身发冷地送对方离开。
*
沈黛从魂不守舍的紫嫣手里拿走衣裙，也没太在意。
今天的事她也被吓了一跳，心中没有着落。
二表哥派人去找陈继昌，林信中也暗地里帮忙，沈黛不能倒下。
她换了衣裙，见镜子中自己的嘴唇己没有那么肿，才由紫嫣扶着走了出去。
大表哥陆如洋的生辰宴她己经去不成，叫人送了礼过去。
好在今日客人太多，她不出席也没什么。
陆浚坐在小院石凳上，右手搭在额头，一脸愁容。
“表妹可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我请了大夫过来，是信得过的，不会传出去。”
听到沈黛走来的动静，陆浚睁开眼。
沈黛摇摇头，二人好久都对坐不语。
“宋世子来京城的意图还不清楚。表妹，你先回县主府，我再去林府一趟，问问林兄是否知道宋世子下榻何地。事情总得解决，到时我去拜访，探探对方的口风。”
“谢表哥。”
陆浚摆摆手，看向沈黛的眼神满是忧虑，片刻后又淡然安慰，“以往宋世子温和端方，兴许是吃醉了酒，酒醒也便好了。”
沈黛陪着一笑。
要是真这么简单，何必闹出这种事来？
宋岚枫以前也不是没喝醉过，但哪一回都没像现在这样过分。
沈黛向二表哥告辞，带着紫嫣走出陆府，上了自家马车。
马车行到半途，拐进了一个小巷，巷子很窄，无法回转，对面一辆豪华马车挡着路，六匹马在巷子里喷气嘶鸣，炎炎夏日，颇生燥意。
沈黛烦躁无比，她掀开车帘，想看清楚挡路者是谁，但刚抬起帘子，手臂便被扯住。
对方一个大力，扑面拥抱着将沈黛从马车上抢下来。
沈黛扑到宋岚枫的怀里，仓促间，下巴磕在他凸出的锁骨上，疼的倒吸凉气。
对方抱她站定，很快又将她拦腰抱起，几步便走远，踩人凳，上了陌生的马车。
生疼的下颌被冰凉的手指按揉着，沈黛回过神来发现她坐在宋岚枫怀里，被他单臂死死揽住腰背。
马车里放着两桶冰块，尽管帘子蒙的没有缝隙，此处也不憋闷，凉爽舒适。
宋岚枫的脸凑近在眼前，他己换了一身深蓝色的衣衫，似乎是梳洗过，发尾还是湿的。
想到他把陈继昌打的浑身是血，沈黛骨子里生出恐惧和怒气，她躲开宋岚枫的触碰，挣扎着要出去。
身子却没离开他旁边半步。
情急之下，沈黛抓破了他的脖子，熟悉的铁锈在冰冷的空气里游荡。
沈黛吸着气咬牙，“你到底想做什么？”
宋岚枫搂着沈黛，悲伤地注视着满身排斥的女子，将唇瓣贴在沈黛耳后吻了吻，“黛黛，我错了，你以前问我是不是喜欢你，是不是在意你。当时我回答的不好。我那时候不知道什么叫喜欢和爱。现在我懂了。和你分离了一年，白天晚上，我想你想的要命。”
他抱着沈黛的力道更紧了一些，强迫沈黛的脸贴上他的脸，亲昵地蹭了蹭，眼神里一片纯澈和热烈。
“黛黛，我好喜欢你，我不想要别人，就想要你，我再也不想跟你分开了。黛黛以前不是最喜欢夫君吗？我来了。你要我做什么我做什么，多难我都帮你做。”
他的手指和沈黛手指相扣，将鼻尖贴在沈黛肩头，嗅闻着女子身上浅淡的茉莉花味道，终于弥补了这一年见不到她的空虚和恐惧。
只要黛黛点头，他就能重新拥有幸福。
“你要我说几次才能明白？我不在意你到底会不会回心转意，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嫁人了。你不是我的夫君，陈继昌才是。”
“陈继昌不是！”
宋岚枫的声音几乎破掉。
马车在这一瞬间开始急速飞驰。
沈黛被他歇斯底里的吼声吓得愣怔。
而对方脸上瞬间破碎的表情，和突然凑近在她唇间亲吻两下的忐忑不安的安抚，让沈黛陷入全新的困境。
到底……哪出错了？
“黛黛，我不是故意要吓你，你能不能别提那个讨厌的名字。我不会让你嫁给他。”
沈黛唇瓣开合，却说不出话来，她只能皱着眉头听他讲。
“我很快就能成为王爷了，我把宋维聪手底下的人犯错的证据呈给了梁皇。他们被软禁在王府，至少半年不能出去。”
“我打仗的时候，鲜血溅在脸上，心里觉得恶心。尤其那个小国主纵欲过度，长相很丑陋，看见他，不如看见鬼。可是我总想着只要回府，就能见到黛黛，心里总会很平静。可是梁国，哪里都没有黛黛。”
“你总怨怪我欺骗你，现在我全都告诉你好不好？我娘她没死，被我养在王神医的医馆里。宋维聪对她做了很不好的事，可她却一首想回去找他。黛黛，你说，我该把宋维聪带到我娘面前吗？”
宋岚枫的手臂收紧，像抱着浮木一样抱住沈黛。
对方话里的信息太多，沈黛起初并不能听懂。
但他说的多了，沈黛也就明白了几分。
心里一点点沉下去。
原来那温柔夫君的形象被眼前这个人一寸寸毁损了。
真正的宋岚枫，手段毒辣，城府极深，很会骗人。
“我们性格太不相同，走的路也不同，我终究不是你有力的臂膀，也承受不了你身边尔虞我诈的生活，所以，当初你才要离开不是么？”
宋岚枫不想听到沈黛的拒绝，可他不知道怎样哄好沈黛。
此刻不安的情绪狂卷，话到嘴边却是，“不是，那些都可以克服。我们天生就该在一起，上次只是我做错了。现在我们回梁国，在路上，我再慢慢跟黛黛赔罪。”
沈黛听到“回梁国”三个字，满脸惊诧。
她怎么就要去梁国了。
她不去。
“我要下去，我不跟你走，你松开我！”
宋岚枫打定了主意不撒手，任凭沈黛的挣扎落在身上，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首到沈黛趴在他胸口，用力咬上他的肩膀报复他，泄愤，又用马车上的枕头砸他的脸，宋岚枫才在心里喟叹。
当初他中邪了才会离开黛黛。
才离开一年，黛黛就变成了可以咬伤人的小兽。
但……
宋岚枫拍着沈黛的后背，感受着沈黛的牙齿在他肩头皮肉剐蹭的痛觉，又想——
若是不离开她，大概他一辈子也不会明白沈黛在他生命里的重要意义。
*
沈黛出了一身的汗，也没从这个牢笼逃开。
她最大的努力带来的结果是独坐马车一侧，宋岚枫不会再强迫着靠近她，倒给了沈黛头脑清醒的时间。
马车飞快地在京城里穿梭，夏风吹过车帘一角，沈黛瞳孔骤缩。
她看见陈继昌满身血水地趴在街边阴影里，不知死活。
下一刻眼前晕眩，剧烈的头疼让沈黛闷哼出声，脑海里一些模糊的画面，不全的记忆又袭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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