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黛在林府住了两日后，林信中叫人把陈继昌抬到自家名下的一座医馆，让沈黛装作刘金钏模样——戴了面纱隆起肚子——上了马车，到医馆中见他一面。
陈继昌的伤大多在脸上，其次在胸口。
虽然用了最好的药，但脸上情形仍旧可怖。
一块块的青紫和红肿痕迹，令原本清秀的脸看不出本来面目。
胸口的重击让他呼吸困难，声音都沙哑。
沈黛在医馆后的小院见着陈继昌，当下就流下泪。
陈继昌还想笑笑，一咧嘴，疼的倒吸凉气，比哭还难看。
他坐靠在藤椅上，还未开口便看到沈黛脖子上缠着的手帕，脸色骤变，“县主，他竟伤了你？”
沈黛摇头，“我自己弄的。”
顿了顿，又道：“你还好吗？”
陈继昌心里涌起一股暖流，“都是皮外伤，一定不会耽误订亲。”
沈黛微讶。
“外头的事我都知道，不在乎，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老天不会又让我做官，又让我得一位好妻子。占一样就好。你别担心，好好待嫁，等我们成婚，过个几年，这事也就淡了。”
沈黛没想到对方竟还同意跟自己成婚，更加歉疚。
而陈继昌想的却是，宋岚枫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
被打被污蔑在另外一方面也让他心安，至少沈黛看清了前夫君的真面目，苦肉计会让沈黛嫁给他之后更真心诚意。
只是有一点在陈继昌心里种下一根刺——
那日他们在假山里，到底有没有发生无可挽回的事？
那时沈黛衣衫不整，明显被强迫，若有了宋岚枫的孩子……
他不知自己是否能容忍养别人的骨肉。
但沈黛柔弱无依，心软善良肯定舍不得无辜孩童，若真如此，他恐怕也不忍心将孩子赶走。
如此一来，真让人为难。
沈黛不知他心中所想，见旁边石桌上放着一碗药，便走过去端起药碗喂他。
陈继昌受宠若惊，连连推辞。
但沈黛说他们不日订亲，之后成婚，没什么可讲究的，他也就不再推辞。
一边咽着勺子中辛辣难喝的浑浊汤药，陈继昌注视着沈黛出众的脸，心内煎熬，不经意地探问。
“县主身上似乎有种麝香香气，陈某不通医理，只道麝香与女体有损，县主不如舍去不用？”
沈黛毫无所觉，抬臂轻嗅，淡淡道：“少量并不会伤害身体，若是大人不喜欢，日后我不用便是。”
她只是偶尔会用一些掺杂少量麝香的香料，多数时身上的香粉都用茉莉作底香。
如今住在林府，刘金钏有孕，更不敢用。
这气味应当是刚才从香料铺后门绕过医馆不小心沾染的，只是不知陈继昌的鼻子竟会这么灵。
陈继昌当然闻不出来，他不过是说谎诈沈黛。
沈黛表情平淡不似作伪，陈继昌心口重石落下。
如此，他可以把那日沈黛和宋岚枫在假山当中的事当作完全的意外，不生沈黛的气。
*
沈黛重新回到林府之后，紫嫣告知了她有关陆浚的动向。
二表哥在县主府附近租住了一座小院，这两日上朝并未被斥责。
她换了衣服确认身上没有麝香味道之后坐在软榻上，外间有丫鬟婆子端来午膳，奔波半日，腹中也有些饥饿，便先去看了一眼刘金钏，回来吃午饭。
香软的白饭和香煎鱼肉入了口，沈黛细细咀嚼，终于有了片刻宁静。
紫嫣站在一旁用筷子拣着鱼刺，同时替沈黛夹菜，见沈黛吃了一盏茶功夫表情和缓，才漫不经心地开口。
“小姐不觉得陈大人很窝囊么？”
沈黛转头。
紫嫣故作镇静，“奴婢只是觉得，他从前做官时就一无是处，而今被打了，更没有男子应有的血性。这样吃了闷亏不发作，大约还是想着小姐的美貌和钱财。”
“……”
屋内落针可闻。
紫嫣屏住呼吸，眼睫眨动的次数频繁，颇为紧张。
果然，沈黛放下碗筷，疑惑出声，“紫嫣，你怎么回事？幼年也曾同我读过许多书，连一般道理你也不清楚？陈继昌是因为我，才会被打。他不追究我的过错，在探望时绝口不提丢了官，你以为是他虚伪他要面子？那是他给我们留着脸呢。”
紫嫣浑身发抖。
“想想若是大表哥被陷害成他那样，你以为我会好过么？陈继昌君子风度，遇见事便看出人品不凡。哪怕他有些小毛病，的确爱慕美貌，也在情理当中。”
紫嫣心中为难，想起父母性命，硬着头皮又道：“小姐，当初您也说姑爷人品绝佳，可后来呢？小姐现在还不是对姑爷爱搭不理。可见人心难测，小姐也无法看清一个人到底好还是不好。出了这么大的事，小姐不如多等一些日子，一年都等了，何必急于一时？”
沈黛有气，“难道要我等宋岚枫娶了世子妃才出嫁？他要是一辈子不娶妻，难道我要一辈子躲着不嫁人？”
“小姐，兴许姑爷有苦衷，再仔细看看呢？”
沈黛愣怔，抬眸盯住紫嫣，“不通，根本不通。紫嫣，你说话颠三倒西，难不成被吓坏了？任凭他宋岚枫有三头六臂，他还能天天盯着我？我就不信我走不出这困境。”
紫嫣再不敢多嘴。
不是她不为宋世子说好话，如今小姐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要想小姐回心转意，早着呢。
沈黛想起宋岚枫就一肚子不如意，剩下的饭味同嚼蜡，便搁下不再动筷。
当晚入睡时，翻了十几次身，都不能入眠。
沈黛一闭上眼，脑子里想的都是和宋岚枫在一起的日日夜夜。
他温柔哄着她说的每一个字，让她欺负的每一回……
她简首要被宋岚枫这个人弄魔怔了。
一种解谜题的迫切，和让这个人赶紧消失的愤怒在沈黛头脑里盘桓厮杀。
更有砰砰而跳，越来越重的心声干扰。
沈黛用枕头压着脑袋，念经一般地求着入睡的时机赶紧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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