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还不等沈黛细想昨日遇见陆如洋，对方和宋岚枫之间尴尬的气氛，陆府就派人来了。
“世子妃，大少爷他昨日酗酒过多得了风寒，老祖宗发了话，叫您这些日子不用回府，怕给过了病气。老祖宗还说她老了不喜欢走动，待过了年暖和一些再请世子妃过去见面。”
陆山如同背书一般面无表情地说完。
沈黛却发现陆山大冬天出了一头一脸的冷汗。
她正奇怪呢，陆山磕了个头便离开，哪里有以往的热情劲儿。
紫嫣将炭火拨弄的更温暖一些，道：“许是老祖宗说叫他快去快回，他着急了吧。”
“嗯。”
沈黛如今也没空想别的，宋岚枫明日就走，好些东西还没收拾。
她用了饭就在屋内整理他的衣裳，叠了又散开，再去叠，检查香囊和钱袋，心情抑郁。
“真想随意变大变小，偷偷藏在夫君的香囊里，他去哪，我就去哪。”
沈黛倒在软榻上，将宋岚枫的衣裳揉皱，闷闷不乐。
“紫嫣，你说我要是把夫君所有的衣服给弄脏了，他是不是改天才走啊。”
紫嫣扶好沈黛，笑话她，“小姐自打跟了姑爷，越发像个小孩子。难不成在陆府十年，当孩子没当够吗？”
沈黛，“……”
在陆府十年，她不敢当小孩子，不敢随意生气，也不敢太过开心，哪里当过什么孩子啊。
“我给小姐新做了点心，小姐吃了快别生气了，左不过姑爷下个月就回来。”
紫嫣离开主院。
沈黛瞧着秋桐进了内室，知道她是宋岚枫的人，也不好过分撒娇，端坐着，拆宋岚枫玉佩上的穗子玩。
才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宋岚枫竟回来了。
他脸上挂着开心的笑，手上提着一个食盒。
“黛黛不是早就想吃烤鹿肉吗？今天猎场猎到一头，我便要了一些，叫府上厨子做好了，快趁热吃吧。”
沈黛纳闷，“夫君不是晚上才回来吗？宫里的事忙完了？”
“嗯，”
宋岚枫走过来将食盒放在软榻小桌上，秋桐连忙将沈黛正收拾的东西拿走，屋内剩下二人。
宋岚枫揉揉她的脸颊，掐出皱巴巴的可怜的脸，略重地在她唇上亲了一口。
“不然，看你在这里弄乱衣服么？”
沈黛不好意思，“原来你又看见了。”
宋岚枫想说，他不只看见那么简单。
鹿肉是稀罕物，她从前并没吃过，乍一尝，觉得奇怪，只肯吃一小口，觉得能忍受，才吃了两块。
宋岚枫便看着她吃，等她不动筷，才将剩下的吃完。
沈黛问他，“夫君觉得鹿肉好吃吗？”
“尚可。”
“尚可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喜欢？”
宋岚枫微微摇头。
沈黛于是又想起那个她不曾了解的他。
才嫁给他时，也曾问过府中下人宋岚枫喜欢什么，但他们都说他不挑，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后来再去问，被宋岚枫知道了，他就怪她太折腾，不需要她做什么，只要她能把身体养好就成。
宋岚枫知道她喜欢吃口味淡一些的糕点，喜欢尝试新鲜事物，喜欢千奇百怪的小玩意儿，喜欢下棋，看各朝各代的孤本书籍，还喜欢看市面上烂俗的话本子。
他脾气似乎特别的好，无论她怎么发脾气，怎么闹，都能容忍。
他还知道沈黛在陆府寄人篱下的十年受了许多苦，她什么也没说，宋岚枫就知道。
沈黛还没见过宋岚枫生气的样子，他就像老天赐给的礼物，没有任何让她讨厌之处。
可是，真的有那么完美的人吗？
“我没见过夫君小时候，你小时候也像表哥们那样顽皮，上树掏鸟窝，西处斗蛐蛐吗？”
“没有。”
沈黛想五品官的子弟，和王族后代肯定是不一样的。
父亲在的时候曾经说过，皇子们的生活更加严厉，一天都睡不够三个时辰。
想来宋岚枫也差不多。
“那夫君定是三岁读书，五岁骑马，八岁习射，十岁上战场的天之骄子。”
宋岚枫忍不住笑了。
提到这些优秀之处，他眼睛里空无一物，很飘渺。
沈黛有些忐忑。
她是不是说了让他不高兴的话了？
像上次突然提到宋岚枫死去的生母？
可是，她真的很想更多更多的了解他，好的坏的，都需要。
“黛黛和我去个地方吧。”
宋岚枫带她到了一处百兽园。
园中有老虎有孤狼，还有凶猛灵活的猎豹，甚至还有令沈黛浑身发抖的巨蟒。
百兽园越往里走，腥气越浓，沈黛就越害怕。
宋岚枫一首紧紧攥着她的手，不发一言地往里面带。
最后曲折离奇，拐到一处小院子。
那小院里有五六只小狗。
憨胖可掬，圆圆肥肥，哼哼唧唧的可爱。
沈黛心里喜欢，挣脱了宋岚枫的手，跑过去，不嫌脏地抱住其中最瘦小的那只。
宋岚枫抱着胳膊突然抬了抬眼皮，愣住了。
沈黛举着小狗邀功一样地给他看，“夫君，我要这个，它这么小，好可怜，一定抢不过其他兄弟姐妹，我带它去府上过好日子。”
宋岚枫似笑非笑，“……”
沈黛有些不解。
只听男子悠悠道：“黛黛仔细看看，你抱的是什么？”
沈黛垂眸，仔仔细细地观察搂着的活物。
它嘴巴尖尖怼出来，西肢细长，眼神冷冷的，一点也不可爱。
反观其他的，一个个老实本分，胖肥慵懒。
原来沈黛挑出来要的这只，是狗群里唯一一只狼。
她吓坏了，一松手，小狼掉在地上，朝着她凶狠地呲牙咧嘴。
沈黛后退两步撞在宋岚枫胸口，耳旁淡淡无奈一笑，拉着她将她护在身后。
宋岚枫抬起一脚踢在小狼身上，小狼哀怨一叫，跑走了。
“黛黛，不要养这种危险的动物，它会把你吓哭的。”
也不要过分探问我的来处和过去，同样会把你吓哭的。
*
他在世子府最后一晚，有种特别的沉默。
沈黛承受着他不知情绪的吻，有种想抱紧他的冲动。
心里头像秋天的落叶一样萧索孤寂。
哪怕，他后来那么热情，激动。
宋岚枫的舌尖扫过她的唇瓣，牙齿在她唇上轻轻咬着，吻由轻到重，呼吸也从重到浅，舌尖互相捕猎着，不，根本是单方面被围剿。
他好像变成了白天沈黛抱过的那头狼。
冷漠的冷血的狼在她的伤处吮吸，啃咬，撕扯皮肉。
略微比别的时候更疼了，也许是幻觉。
他的右手又不自觉掐上了沈黛的脖颈，唇瓣移走，微微张开，竟然咬在她咽喉处。
狼捕猎猎物时，就像这样咬中要害的。
一扯开，脖子上碗大的伤口，血液不要命地涌出来，小泉似的。
沈黛有些害怕。
可他一首没用力道。
宋岚枫这会儿又像捕猎老鼠的猫，并不要她的命，一切的一切，全当是为了戏耍她。
看她在阴谋圈里为了存活，跑了又跑，求了再求，也不给她一个痛快。
可他自己真那么胸有成竹吗？
算计别人的智者，难道从没有输过？
沈黛撑开眼皮，己见他漆黑的瞳眸里燃烧着比她更烈的火。
宋岚枫原来也失去了冷静。
或许，他就没在床榻上冷静过，一切全都是伪装，现在坦诚相见面具摘下，伪装不了了。
沈黛流出了两行泪，手指落在被他骨节分明的手扣在的腰间处，她的蔻丹是粉色的，粉色的指甲在他青筋凸起的手背上颤抖着划了两道。
一根根红痕像月老庙里求来的一文钱一根的红线。
秋桐在书房里研墨。
墨汁在砚台里和着清水化开，晕染雾气似的，一片荡开，又一片。
她的手指用力摁住这方墨，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地研磨，力道不慎，会发出轰然刺耳的碰撞尖锐声，她暗暗咒骂自己别碰坏了好东西，还好墨汁的芬芳浓到一定的程度，终于可以落笔了。
毛笔吸满了黑色，秋桐写下——
“摄政王明鉴，世子近日在周朝一切妥当，并无丝毫沉溺儿女之情，一心为着天下大业，不日便能成功。主子派我来世子身旁，世子根本不晓，近来，还将我派在世子妃身边监视，想来世子根本不相信周国此番和谈的诚意。如此拖了又拖，周朝牺牲一个女子，梁国牺牲世子演戏，可谓各有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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