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冲进井底的瞬间,腐肉味像把生锈的刀首接捅进鼻腔,喉咙里泛起一股腥甜,像是被某种不洁之物灼烧过。
空气潮湿黏腻,仿佛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石门在身后轰然闭合,可那道与我同貌的影子撞门的闷响,还是透过石缝钻进来——一下,两下,震得我后槽牙发酸,胸口也随之颤动。
每一次撞击都像敲在心脏上,让人几乎站立不稳。
"陈墨!"巫九娘的哭腔被扯得支离破碎,声音像是从极远处传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杂音。
我攥着引魂铃的手全是汗,铃铛烫得几乎要烙穿掌心,指尖微微抽搐,几乎握不住。
铜铃表面浮现出细密的纹路,像是活物般在皮肤上跳动。
可鬼使神差地,我还是转了半张脸。
就着井底透上来的幽光,我看见她被那团黑影按在青石板上,盲眼的白纱滑到下巴,露出眼皮下淡青的血痕。
睫毛上挂着泪珠,在微光中折射出晶莹的光点,像将熄未熄的火星。
她的手指在地上抓出五道血痕,指甲己经翻起,却还在往我这边够,指甲缝里全是泥,混着暗红的血渍,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巫九娘——"我喊她名字的尾音被风声撕成碎片,那风中夹杂着低语和呜咽,像是无数亡灵在哭泣。
铁链拖地的声响突然拔高,像有人用锈铁在刮骨头,刺啦一声划破耳膜。
我猛地回头,就见井壁阴影里浮出个穿黑袍的老者。
他身上的布料仿佛是用夜色织成,每走一步都带起一阵阴冷的气流。
他白发散在肩头,枯瘦的手腕上系着串青铜铃,每走一步,铃铛就发出细碎的“叮”声——那声音竟比镜像体的脚步声还让我心跳漏拍,仿佛每一下都在叩击我的太阳穴。
"你们终于来了。"他开口时,我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了。
这声音像浸过千年井水,凉得能渗进骨头缝,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巫九娘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师父......"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可嘴角却往上扯,像是终于松了口气。
她的嘴唇因紧张而干裂,渗出一丝血线,滴落在地上,发出“嗒”的轻响。
压在她身上的黑影晃了晃,竟退开半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臭味,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燃烧。
老者的目光扫过我,瞳孔泛着幽蓝,像两潭结了冰的湖水:“陈墨,你可知自己为何能看见气脉?为何家族世代被诅咒?”
他的眼神冰冷,却透着某种复杂的情绪,像是怜悯,又像是审视。
我喉咙发紧,胸腔里的心跳声大得吓人。
之前老鬼说过“九宫命眼”是福也是祸,罗三提过“人牲命格”,此刻这些碎片突然往一处攒——我攥紧引魂铃的手在抖,“因为……我是祭品?”
“人牲不是命。”老者的声音突然严厉,如惊雷炸响,“是选择。”他转身看向巫九娘,青铜铃随动作轻响,像是催命的钟声,“她从七岁起被选为守护者,每替你挡一次劫,眼盲就深一分。如今她的盲,是替你受了七次血祭的代价。”
我脑子里“嗡”地炸开。
之前总觉得她戴白纱是故弄玄虚,此刻才看清她眼周淡青的印记——那是被蛊虫啃噬过的痕迹,隐隐泛着死灰色。
她每次替我挡煞时咳出的黑血,每次说“我没事”时攥紧的衣角……原来都是拿命在填我的劫数。
她的袖口残留着淡淡的药香,混着血腥味,让人鼻子一酸。
“小哑巴……”我喉咙发涩。
她小名是老鬼取的,因为她总沉默,可此刻我才明白,她不是无话可说,是说多一句都可能耗光护我的力气。
“陆九渊要的不是秘境。”老者突然压低声音,井外镜像体撞门的动静竟弱了几分,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压制住,“他要的是借你的命打开‘归墟’,让邪神降世。而你……”他枯瘦的手指点在我眉心,指尖冰冷如蛇信,“是唯一能关上那道门的钥匙。”
“所以巫九娘……”
“她的命轮早和你锁在一起。”老者打断我,声音低沉如雷鸣,“你活,她活;你死,她魂飞魄散。”
我猛地转头看巫九娘。
她不知何时跪坐起来,白纱下的眼睛虽看不见,却正对着我方向。
她的脸上浮现出苍白的笑,嘴角扬起的角度熟悉而令人心痛,像是在安慰一个即将赴死的人。
她扯出个苍白的笑,用口型说:“我愿意。”
“轰!”
石门突然裂开道缝,黑烟“嘶啦”一声钻进来,带着硫磺和腐烂的气息,熏得人双眼刺痛。
老鬼的镇邪符“啪”地拍在裂缝上,符纸瞬间燃成灰烬,火光映出他满是皱纹的脸:“墨儿!那孙子带着人杀过来了!”
洞穴深处传来陆九渊的笑声,像夜枭在刮玻璃,尖锐刺耳:“老东西,藏了这么多年,终于肯露面了?”
老者的青铜铃突然炸响,震得我耳膜生疼,像是有无数针尖在扎着神经末梢。
他推了我一把:“去洞穴最深处,那里有你要的答案。记住——人牲不是宿命,是担当。”
巫九娘摸索着爬起来,从袖中摸出个红布包扔给我:“里面是我师父给的镇魂钉,关键时刻……”她话音未落,黑影己经缠上她脚踝,把她往石门方向拖,她的指甲抠进地面,留下一道长长的划痕。
“九娘!”我扑过去要拉她,却被老者拽住手腕。
他指节硬得像铁,手心粗糙如砂纸:“你现在过去,她这么多年的牺牲就白费了!”
吴道长踉跄着冲过来,桃木剑上缠着黄符,散发出淡淡的檀香味:“小友,我帮你拖延!”王老板的铜铃铛又响起来,声音里带着哭腔:“墨哥,你他妈赶紧跑!”徐风水助手拽着袁巫族少年从暗处钻出来,一个往石门裂缝里塞黑驴蹄子,一个往我手里塞了把淬过牛眼泪的匕首:“井壁有暗梯,顺着走!”
陆九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混着他阴恻恻的念叨:“陈墨,你以为躲得掉?你命里该祭阵——”
我攥紧红布包,里面镇魂钉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像是提醒我手中握着的不只是武器,还有责任。
回头再看巫九娘,她被黑影拖到石门边,却还在对我笑。
她嘴上沾着血,可那笑比任何时候都亮:“陈墨,我信你。”
洞穴深处突然传来闷响,像有什么庞然大物在翻身,震动着整个空间,尘土簌簌落下。
老者推了我一把:“走!”
我转身冲进洞穴,身后传来老鬼的骂声、吴道长的剑鸣、王老板的铃铛,还有巫九娘的尖叫——但这些声音渐渐被另一种响动盖过。
那是类似心跳的轰鸣,越往洞穴深处走,声音越清晰,震得我胸腔发颤,仿佛整座山都在共鸣。
突然,一道幽绿色的光从洞穴尽头射出来。
那光像液体一样漫过来,照在我手上,皮肤泛起淡蓝的荧光,像是被某种古老的力量激活。
压迫感铺天盖地压下来,我膝盖一软差点栽倒,可那光里有个声音在喊:“陈墨,你来了。”
我扶着洞壁站稳,深吸一口气。
身后的喊杀声还在继续,可我突然不那么怕了。
巫九娘师父的话在耳边盘旋,巫九娘的笑在眼前晃,还有那声“我信你”——像团火,烧穿了我心里所有的犹豫。
“真正的考验,这才刚开始。”我对着幽绿色的光轻声说,抬脚迈进了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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