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几剪疏影，月色如水，静静淌在永宁宫的琉璃瓦上。苏晚倾指尖轻捻着一枚温润的玉棋子，心绪却不似这月色般平静。柳家、张家，这两座曾经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大山，如今己然崩塌。前世种种屈辱与不甘，仿佛都随着那些人的落败而烟消云散。这种将一切牢牢掌控在手中的感觉，确实令人沉醉。她微微勾起唇角，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如昙花般悄然绽放，又迅速隐去。
殿内烛火轻摇，锦书和小元子侍立在旁，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扰了主子的清净。他们比谁都清楚，自家娘娘为了这一天，付出了多少心血，隐忍了多少岁月。如今大仇得报，这短暂的平静，便是最珍贵的赏赐。
“娘娘，自打张家倒了，宫里头那些见风使舵的，越发殷勤了。”锦书的声音带着几分快意，“从前那些鼻孔朝天的，如今见了咱们永宁宫的人，哪个不是堆着笑脸，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
小元子也躬身附和：“可不是么。内务府那边，送来的东西都拣最好的。还有些个品阶不高的嫔妃，也想方设法地托人递话，想来给娘娘请安呢。奴才瞧着，这后宫之中，如今除了太后娘娘，便是咱们娘娘最为尊贵了。”
苏晚倾将玉棋子轻轻放回棋盘，发出“嗒”的一声脆响。她并未因这些奉承而动容，目光依旧幽深。她太清楚这宫墙之内的生存法则，今日的众星捧月，或许便是明日的墙倒众人推。真正的安稳，从来不是靠别人的仰望，而是源于自身的强大。
“陛下那边呢？”她淡淡问道，语气听不出喜怒。
小元子忙道：“回娘娘，陛下这几日龙心大悦，对娘娘更是信重有加。虽然……虽然奴才听说，陛下私下里也会独自沉思，似乎……有些心事，但对娘娘的恩宠却是实打实的。朝堂上那些大臣，如今哪个敢不看陛下的脸色，哪个又敢不看咱们永宁宫的脸色？”
苏晚倾心中了然。萧景珩并非愚钝之人，接连的大案，虽有她的“引导”，但最终下决断的还是他自己。雷霆手段震慑了朝野，也必然会让他更加依赖那个在关键时刻能给他“提点”的人。只是，这份依赖之中，是否也夹杂着更深的疑虑和审视，便未可知了。帝王心术，深不可测，她从未敢掉以轻心。
“越是这个时候，越要谨慎。”苏晚倾端起手边的清茶，指尖的温度透过杯壁传来，“那些墙头草，不必理会。锦书，你让咱们的人盯紧各宫的动静，尤其是那些曾经与柳、张两家过从甚密之人，看看他们现在都倒向了何方。小元子，宫外的事情，尤其是朝臣之间的往来，也要继续留意。”
“奴才（奴婢）遵旨。”二人齐声应下。
就在这看似一切尽在掌握的时刻，小元子想起一事，从袖中取出一份折叠整齐的薄笺，双手呈上：“娘娘，这是刚从江南加急送回的密报，关于漕运改道之事。”
苏晚倾接过，展开细看。漕运改道，是她向萧景珩提出的国策，旨在削弱江南旧有士绅对漕运的把持，充盈国库，同时也能将这条经济命脉更牢固地掌握在朝廷手中。此事若成，于国于己，皆有大利。
密报上的内容，大部分都在她的预料之中。新政推行，触动旧有利益，自然会遇到阻力。一些地方官吏阳奉阴违，一些粮商暗中观望，这些她早有准备，也己安排了相应的对策。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密报末尾一个名字上时，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沈墨初？”她轻声念出这个名字，语气中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讶异。
“回娘娘，正是此人。”小元子见苏晚倾神色有异，忙补充道，“此人是江南杭州府一带的巨富，经营着数家绸缎庄和茶行，家资巨万。据报，他联合了当地好几家大商行，表面上对朝廷的漕运新政毕恭毕敬，暗地里却小动作不断，不仅拒不配合新设的漕运衙门，还煽动当地一些不明真相的百姓，抵制朝廷派去巡查的御史，甚至扬言……扬言说新政祸乱江南，会断了百姓的生路。”
苏晚倾的指尖在“沈墨初”三个字上轻轻划过，一丝寒意自心底悄然升起。这个名字，在她前世的记忆中，竟无丝毫印象。江南漕运，在前世确实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牵扯了无数盘根错节的势力，但她从未听说过有哪个商人，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聚众对抗朝廷。
难道，真的是她重生带来的蝴蝶效应，催生了某些她所不知道的变数？
“此人的底细，查清楚了吗？”苏晚倾放下密报，看向小元子。
小元子面露难色：“娘娘，此人行事颇为低调，在这次漕运改道之前，几乎名不见经传。我们的人查到，他仿佛是近几年才在江南迅速崛起的，至于他的出身来历，背后是否有人支持，暂时……暂时还未查到确切的消息。只知道他手腕很是了得，在江南商界颇有威望，连一些老牌的世家大族，似乎都要给他几分薄面。”
一个凭空出现的江南巨富，一个敢于公然挑战朝廷新政的商人，这绝非寻常。苏晚倾原本因大仇得报而略微放松的心弦，在这一刻悄然绷紧。她有一种预感，这个沈墨初，绝不会像柳如烟、张贤妃那般容易对付。
她闭上眼，努力在脑海中搜寻与此人相关的任何蛛丝马迹，哪怕是只言片语的传闻。然而，两世的记忆交织，却始终找不到“沈墨初”这个名字存在的痕迹。这种感觉，就好像一幅了然于胸的棋局，突然闯入了一枚不属于棋盘本身的棋子，打乱了她所有的预判和部署。
“锦书，”苏晚倾睁开眼，眸中恢复了一贯的清冷，“你立刻传信给我们在江南的人，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查清这个沈墨初的全部底细。他的出身、经历、人脉，乃至他平日的喜好、习惯，一丝一毫都不能放过。”
“是，娘娘。”锦书感受到苏晚倾语气中的凝重，心头一凛，不敢怠慢。
“还有，”苏晚倾顿了顿，目光转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小元子，你留意一下，京中可有与江南，特别是杭州府一带商贾往来密切的官员或勋贵。看看这个沈墨初，是否在京中也布有棋子。”
“奴才明白。”
一种久违的、脱离掌控的感觉，如水草般缠上了苏晚倾的心头。她原以为，清除了柳、张两家，前路便会一片坦途，至少短期内，不会再有能威胁到她的存在。可这个沈墨初的出现，像一记无声的警钟，提醒着她，这场权力的游戏，远未到终局。
她甚至隐隐觉得，这个沈墨初不仅仅是在对抗漕运改道那么简单。他的出现，他的行事方式，都透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息。他似乎也在暗中关注着朝廷的动向，甚至……苏晚倾的脑海中闪过一丝模糊的念头，这个沈墨初，会不会与之前某些她尚未完全看透的事件，有着某种隐秘的联系？
这个念头让她心头一震。若真是如此，那此人的城府和图谋，恐怕远超她的想象。
夜色渐深，永宁宫内重新恢复了寂静。但苏晚倾知道，平静的表象之下，新的暗流己然开始涌动。那个名为沈墨初的未知变数，如同一片悄然飘来的乌云，为她刚刚赢得的晴空，投下了一抹深沉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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