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大川望着王家人骑走的自行车尾灯消失在胡同口,后颈的汗顺着衣领往下淌。
刚才在屋里强撑的底气像被扎了孔的气球,呼啦啦漏得只剩个皮。
"大川!"
身后传来李师傅的吆喝。
他转头,见李治推着辆二八杠从院门口进来,车座套着蓝布套,车铃红塑料壳擦得锃亮——正是方才他在院外瞥见的那辆。
"李师傅,您车..."
"给你的。"李治把车把往他怀里一送,"我那口子非说我退休了该换辆轻便的,这老伙计搁家里占地方。
你考技术员要往厂部跑,有辆自行车省得挤公交。"
易大川的手悬在车把上没敢接:"这太贵重了..."
"贵重个啥?"李治拍他后背,掌心的老茧硌得他生疼,"上回我那台破车床卡壳,你蹲地上修了半宿,手都蹭破了。
我老李记着呢。"他拽过易大川的手按在车把上,"拿着,就当师傅给徒弟的见面礼。"
车铃被碰得叮当响,惊得院角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易大川低头看车筐里还躺着包用报纸裹的东西,拆开是俩油亮亮的糖三角,纸页上洇着油星子。
"趁热吃。"李治掏出烟卷点上,"我走了,明儿早班别迟到。"他转身时,蓝布工作服下摆沾着的机油印子在夕阳里泛着暗黄。
易大川推着车往家走,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窨井盖,发出哐当哐当的响。
路过中院时,墙角突然伸出条胳膊拦住他。
"大川兄弟。"
秦淮茹倚着墙,怀里的棒梗正揪她的蓝布衫,口水把前襟洇湿了片。
她眼角耷拉着,声音软得像泡发的海带:"我刚在副食店碰着王主任家周同志了。"
易大川捏紧车把,指节发白:"说什么?"
"说..."秦淮茹低头哄棒梗,指甲盖在孩子后背上一下下拍,"说你们这亲事怕要黄。
周同志抹着眼泪跟我说,王家就这么个闺女,可不敢往火坑里推。"她突然抬眼,眼尾的细纹绷得笔首,"你那两间破土房,墙皮都往下掉;你弟弟那药罐子,一个月得吞半块钱的药;还有你上回在院里跟贾张氏动手..."她啧啧两声,"周同志说,哪有大姑娘嫁过去受这份罪的?"
棒梗突然哇地哭起来,把手里的玻璃弹珠砸在地上。
易大川盯着滚到脚边的弹珠,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孩子的哭闹。
他弯腰捡起弹珠,指腹蹭掉上面的灰,递还给棒梗:"婶子要是说完了,我得回家了。"
"大川!"秦淮茹在身后喊,"我是为你好。
王家要是真退婚,你可得想想,往后谁还敢嫁进你们易家?"
易大川没回头,车链在脚下转得飞快。
路过公共水管时,他看见一大妈正踮脚晾床单,白被单在风里哗啦展开,遮住了对面王主任家的窗户。
易中海在院里生煤炉,火星子噼啪往外溅。
易小川趴在窗台上写作业,眼镜片上蒙着层白雾,听见动静抬头:"哥,你骑车了?"
"李师傅给的。"易大川把车停在葡萄架下,车筐里的糖三角还温着。
他扯了块干净布盖上,转头看见易中海正用火钳拨弄煤球,火星子落进他鬓角的白发里,转瞬就灭了。
"王主任家..."易中海欲言又止。
"说再考虑考虑。"易大川扯出个笑,蹲下来帮着扇风,"爸,明儿我去买砖,先把西屋的墙补补。"
易小川突然放下铅笔:"哥,我听见中院的人说..."
"小川!"易中海瞪了他一眼,又软下声音,"去把药罐刷了,明儿还得煎药。"
易小川哦了一声,抱着药罐进了屋。
瓷罐碰在门框上,发出清脆的响。
易大川望着弟弟微驼的背影,想起今早他蹲在灶前添柴火,睫毛上沾着炉灰的模样。
夜里,易大川躺在东屋的木板床上,盯着房梁上的蜘蛛网发呆。
窗外有野猫叫,他数到第七声时,听见院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大川哥?"
声音像片羽毛飘进来。
他翻身下床,推开院门,月光里王政君站在葡萄架下,辫梢沾着夜露,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
"我妈说...说这亲事算了。"她声音发颤,"可我不信你是他们说的那样。
明早七点,老槐树底下,我有话要跟你说。"
她把纸条往他手里一塞,转身跑了。
易大川借着月光看,是她的字迹,歪歪扭扭的:"大川哥,我等你。"
风掀起葡萄叶,在他脚边投下晃动的影子。
易大川捏着纸条,指腹蹭过她名字上洇的水痕——不知是眼泪还是露水。
远处传来火车鸣笛,悠长的声音划破夜色,像根细针,扎得他眼眶发疼。
他抬头望向天空,月亮被云遮住了半张脸。
明天会是晴天吗?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老槐树下的约定,他一定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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