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的枝桠在晨雾里投下斑驳影子，易大川提前十分钟到了。
他蹲在树桩上，鞋尖蹭着地上的碎砖，裤袋里的纸条被攥得发烫。
七点整，王政君的蓝布衫角从巷口晃过来，她跑得急，发辫散了半条，发绳攥在手里，另一只手揪着衣角。
"大川哥！"她站定，胸脯剧烈起伏，眼眶红得像浸了水的红布，"我妈昨儿跟我说，说你...说你在轧钢厂跟人打架，还偷拿车间的废铁卖钱。"她喉咙发紧，"可我去问了李师傅，李师傅说你上个月才帮他修好了冲床，废铁堆锁得严严实实，连张废铁皮都没少过。"
易大川猛地站起来，树桩在脚下吱呀响："谁说的？"
"我妈说是...是中院贾家的秦姐。"王政君从兜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糖纸，展开是半张烟盒纸，"昨儿我翻我妈抽屉，看见这个。
秦姐写的条子，说'易家那小子看着老实，实则手脚不干净，您可别让政君往火坑里跳'。"她手指发颤，烟盒纸簌簌响，"我去问秦姐，她见着我就躲，可我听见她跟贾张氏说'王主任家要是退亲，易大川得恨死他们，往后在院里更没帮手'。"
晨风卷着槐花香扑过来，易大川耳尖嗡嗡响。
他想起前两日王主任见着他就板脸，易中海欲言又止的模样——原来不是王家人嫌他穷，是有人在背后捅刀。
"大川哥，我信你。"王政君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皮肤里，"我跟我妈说，要是她非拆了这亲事，我就搬去厂里宿舍住。
可她...她今儿早上把我锁屋里了，我翻后窗跑出来的。"她吸了吸鼻子，"你别怪我妈，她就是听不得这些闲话..."
易大川低头看她发梢沾着的草屑，喉结动了动。
前晚他还琢磨着王主任家嫌贫爱富，现在才明白，是有人把脏水往他身上泼，顺便拆了他的亲事，断他的退路。
他想起上个月帮秦淮茹修煤炉，她端来一碗棒子面粥，笑着说"大川兄弟真是个实在人"；想起棒梗偷了易小川的铅笔，他替秦淮茹圆场，说"孩子小不懂事"。
"我去跟她说清楚。"他声音发闷，反手握住王政君的手，"你先回家，我处理完就去跟你妈赔不是。"
王政君摇头，眼泪啪嗒掉在两人交握的手背上："不用赔，是她错信了人。
大川哥，你...你别冲动。"
易大川没接话。
他松开手，把纸条重新塞回她兜里，转身往西合院走。
青石板路被晨露打湿，他走得急，鞋跟敲得石板哒哒响。
路过副食店时，张婶喊他买酱油，他应了声"不了"，脚步没停。
中院的枣树还挂着昨儿的露水，易大川推开贾家院门时，正听见厨房传来锅铲碰锅沿的响。
秦淮茹系着蓝布围裙，正往碗里盛玉米面糊糊，抬头见是他，手一抖，勺子掉进锅里，溅起的热汤烫得她缩了下脖子。
"大川兄弟？"她扯出个笑，伸手抹了把脸，"这么早来？
快坐，我这就给你盛碗粥。"
易大川没动，盯着她围裙上的面点子。
那是他上周帮她修风箱时，她端来的那碗粥，也是这样的蓝布围裙，面点子沾在同样的位置。
"秦姐。"他往前走了两步，影子罩住她脚边的煤炉，"王主任家的事，是你说的吧？"
秦淮茹的笑僵在脸上，手指绞着围裙角："啥...啥王主任家？
大川兄弟你说啥呢？"
"烟盒纸的字我认得出。"易大川从裤袋里掏出王政君给的半张纸，"你写的'手脚不干净'，对吧？"
厨房的煤炉"呼"地窜起个火苗，映得秦淮茹脸色忽明忽暗。
她张了张嘴，没出声，额角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滴在围裙上，洇开个深颜色的点。
"我就说了两句实话。"她突然拔高声音，"你上月跟人打架，车间主任都找你谈话了，废铁堆的锁——"
"李师傅说那锁是他自己砸的，零件坏了怕误生产。"易大川打断她，又往前一步，"你说我偷废铁，可上个月你让棒梗把易小川的铁皮文具盒拿回家，说是给你补锅用，是不是也该算偷？"
秦淮茹后退半步，后腰抵在灶台上。
锅铲"当啷"掉在地上，她低头去捡，发顶的白发卡闪了闪——那是前儿易小川说在院门口捡的，她追着要了去，说是"孩子家的东西，我替他收着"。
"大川兄弟，你这是干啥？"她声音发颤，"我就是...就是看王主任家条件好，怕你受委屈..."
易大川盯着她发红的眼尾，想起王政君翻后窗时蹭破的手背。
煤炉的热气烘得他后颈发烫，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绷紧的琴弦："秦姐，你说我手脚不干净。"他伸手拽住她围裙带子，"那今儿，我倒要让全院看看，谁的手...不干净。"
厨房外的风掀起门帘，吹得灶台上的火柴盒哗啦作响。
秦淮茹的指甲掐进他手腕，却怎么也挣不脱。
煤炉上的粥锅"咕嘟"冒了个泡，热气裹着玉米香漫出来，混着她急促的喘息，在晨光里凝成一片模糊的雾。
易大川手腕一紧，拽着秦淮茹的围裙带子往旁一扯。
她踉跄撞向灶台，粥锅"哐当"翻倒，滚烫的玉米糊泼在砖地上，腾起的热气裹着焦糊味首往人喉咙里钻。
"你疯了！"秦淮茹尖叫着去推他，指甲在他胳膊上抓出几道红痕。
易大川反手扣住她后颈，另一只手揪住她鬓角的白发卡——那发卡在晨光里晃得刺眼，像根扎进他心口的针。"秦姐不是最要脸么？"他咬着牙，"咱去中院说。"
厨房门帘被他扯得哗啦响，两人跌跌撞撞跨出门槛时，中院的青石板上己经落了两三个晨练的人。
文心兰端着搪瓷缸子正要回屋，见这架势猛地停住，缸沿的豆浆泼在布鞋上也顾不上。
易中海拎着鸟笼从东屋出来，鸟笼里的画眉被惊得扑棱翅膀，他刚喊了声"大川"，就见易大川拽着秦淮茹的头发往老槐树下拖。
"杀人了！
易大川要杀人了！"秦淮茹的蓝布围裙被扯得歪到肩头，发辫散成乱草，鞋跟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她踢到门槛时踉跄跪地，却死攥住易大川的裤脚，"我就是说了两句公道话，你至于下死手么！"
"公道话？"易大川弯腰扯起她，指节捏得发白，"你跟贾张氏说'王主任家要是退亲，易大川得恨死他们，往后在院里更没帮手'，这也是公道话？"
围观的人渐渐多了。
二大爷端着痰盂从北屋出来，痰盂往地上一墩；三大妈攥着没纳完的鞋底，踮脚往人堆里挤；文心兰突然往前跨了一步，豆浆缸子"当啷"砸在地上："我作证！"她声音发颤，却字字清晰，"昨儿后晌我在西墙根儿择菜，贾张氏跟她说'易家那小子最近跟纺织厂王主任家走得近，你得想法子搅黄了'，秦淮茹说'我写张条子往王主任爱人抽屉里塞，就说易大川偷废铁——'我听得真真儿的！"
"你放屁！"秦淮茹突然扑向文心兰，被易大川拽得一个趔趄，"你跟易家穿一条裤子，说的话能信？"
"我信文心兰。"人群里挤进来个系着蓝布头巾的老太太，是前院看车棚的赵奶奶，"昨儿我也在墙根儿晒被子，就听见贾家屋里窸窸窣窣的，秦淮茹那嗓子尖，'手脚不干净'这几个字我听得清着呢。"
易中海的鸟笼晃得更厉害了。
他把鸟笼往树杈上一挂，伸手去拉易大川的胳膊："大川，有话好好说。
秦姐也是一片热心，许是话传岔了......"
"热心？"易大川转头盯着他，"她热心到拆我亲事，热心到往我脊梁骨上泼脏水？"他松开拽着秦淮茹头发的手，却挡在她跟前，"今儿不把话说清楚，谁也别想走。"
秦淮茹突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我命苦啊！
男人死得早，拉扯三个孩子容易么？
就说了两句闲话，人家就要往死里逼我！"她抬头时，眼尾扫过易中海，又迅速垂下，"我要告官！
让徐同志来评评理！"
人群里响起零星的议论。
三大妈戳了戳二大爷的后背："要真像文心兰说的，秦姐这事儿办得可缺德。"二大爷摸了摸下巴："知人知面不知心......"
易大川盯着秦淮茹颤抖的肩头，突然想起前晚易中海拍着他的背说"王主任家嫌贫爱富，咱不高攀"时，眼底那抹欲言又止的晦涩。
风掀起老槐树的枝叶，漏下的光斑落在秦淮茹发顶，她突然止住哭，抬头看向易中海，嘴角扯出个极淡的笑。
"大川兄弟。"她声音哑得像破风箱，"有些话......等徐同志来了，我再跟你说。"
易中海的手在裤腿上蹭了蹭，鸟笼里的画眉突然发出一声尖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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