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大川搬着蜂窝煤往王成龙屋里走时，后颈突然被穿堂风撩得一凉。
他脚步微顿，转头便见老槐树下站着个人影——秦京茹的蓝布衫被暮色染得发灰，辫梢的红头绳却像团没烧尽的火，在风里轻轻晃。
"大川哥。"她往前挪了半步，鞋尖蹭着青石板缝里的青苔，声音比刚才在院门口喊的更清晰些，"我...我有话想跟你说。"
蜂窝煤硌得手掌生疼，易大川把煤堆在门廊下，手背蹭了蹭裤腿："京茹妹子，王大爷还等着下锅呢，小川也饿了——"
"我知道你跟车间那个王宝钏处着呢。"秦京茹突然拔高了声儿，又慌慌张张抿住嘴，手指把蓝布衫的衣摆攥出个皱巴巴的团，"可我就是...就是想告诉你，我也稀罕你。"
易大川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上个月在轧钢厂门口，王宝钏抱着一摞技术书摔进泥坑，是他脱了外衣给她裹上；想起前天晚上在易家屋里，一大妈端来热汤时说"宝钏那闺女手巧，给小川织的毛裤针脚多齐整"。
可此刻秦京茹的眼睛亮得像刚擦过的玻璃，让他突然记起更久之前——她刚从乡下回来那天，蹲在院门口哭，说行李被偷了，是他带着小川翻出半袋玉米面塞给她。
"京茹，我跟宝钏..."
"我知道你们还没定亲！"秦京茹往前又迈了一步，发梢扫过老槐树的枝桠，"我就是想试试，成不成的，说出来我心里痛快。"她的声音抖得厉害，可眼神却烫得惊人，"大川哥，你护着小川，扛着易家，跟院里那些算计斗的时候，我都看在眼里。
我知道你难，要是...要是我能搭把手..."
易大川的后槽牙咬得发酸。
他想起昨天在食堂，李会计拍着他肩膀说"宝钏她爸是工程师，你们成了对调工作的事儿能松快"；想起易中海前儿晚上咳得睡不着，他给揉背时老头嘀咕"大川啊，找个踏实姑娘"。
可秦京茹说"搭把手"那三个字，像根细针突然扎进他心里——这些日子为了给小川攒学费，他下了班去砖厂搬砖，手磨出的血泡还没消，要是真有个人能...
"京茹。"他伸手按住她攥着衣摆的手，掌心能摸到她指尖的凉，"宝钏是个好姑娘，我不能辜负她。"
秦京茹的手在他掌心里颤了颤，突然抽回去，背在身后攥成拳："我知道你嫌我没文化，从乡下来的。
可我能学！"她吸了吸鼻子，眼眶红得像要滴血，"再说了...易大爷最近总跟秦淮茹合计什么，我听贾张氏跟张翠芬嚼舌根，说要把你跟小川挤兑出正房。
大川哥，你要是有个帮衬的..."
易大川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他确实听见易中海跟秦淮茹说过"大川也该成个家稳定稳定"，也看见棒梗前儿往他窗台上扔死老鼠。
可这些话从秦京茹嘴里说出来，倒像把他心里那团乱麻抽得更紧了——是，他是得防着点，可拿感情当盾牌，算什么爷们儿？
"京茹，你先回去。"他扯了扯领口，汗湿的粗布衬衫黏在后背上，"这些话...回头再说。"
秦京茹盯着他看了会儿，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成，我等你回头。"她转身往院外走，辫梢的红绳在暮色里一颠一颠，走到门口又停住，"大川哥，你记着，真心对你好的人，不会让你一个人扛所有。"
风突然大了些，卷着槐树叶沙沙响。
易大川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胡同口，这才发现手心里全是汗，把蜂窝煤的黑灰都洇成了泥。
王成龙在屋里喊："大川！
水烧开了，姜呢？"他应了一声，弯腰去煤堆里捡刚才没搬完的蜂窝煤，却听见院外传来杨广的大嗓门："易哥！
易哥等等我——"
声音由远及近，混着自行车铃铛的脆响。
易大川首起腰，看见杨广推着二八大杠冲进院门，车后座绑着个花布包，脸红得跟刚蒸好的馒头似的："易哥，我跟你说个事儿——"
他的话被王成龙的吆喝截断："大川！
小川把汤勺都舔三遍了！"易大川应了一声，转头对杨广笑："有事儿明儿说，先吃饭。"可杨广却扒着门框不肯走，花布包在车后座晃啊晃，露出半截红毛线——是姑娘家织围巾的针脚。
易大川没再追问。
他拎着姜往厨房走，油锅里的葱花儿正噼啪作响，小川趴在桌沿儿上，眼睛亮得像两颗星星。
可刚才秦京茹的话还在耳朵里转，王宝钏织的毛裤、杨广的花布包、易中海的咳嗽声，全在脑子里乱成一团。
他突然想起小川前儿说"哥，我长大要给你买糖吃"，突然就觉得，有些事儿，该理理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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