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门被推开时,易大川闻到股淡淡的烟草味——红星轧钢厂的老烟枪们总爱把烟卷藏在工具箱夹层里,这味儿他太熟了。
杨勇的国字脸先探进来,眼角的皱纹挤成团:"大川啊,我就说护士站那姑娘没骗我,你小子倒沉得住气。"他手里提着个竹编果篮,苹果尖上还沾着水,"听说你肋骨裂了根?"
易大川撑着床头坐首,纱布下的伤口扯得生疼。
杨勇的蓝布工装洗得发白,左胸的厂徽金线磨得发暗——这厂长当得实在,可此刻他看杨勇的眼神多了根刺:"杨厂长亲自来,怕是为李德全那事儿吧?"
杨勇把果篮搁在床头柜上,金属篮底磕得搪瓷缸子叮当响。
他拉过张塑料椅坐下,膝盖压得椅面吱呀:"大川,咱都是厂里的老骨头了。
老李昨儿在我办公室拍桌子,说他那小舅子是混不吝,可他这当姐夫的......"他顿了顿,伸手拍易大川手背,指节粗得硌人,"他说想当面给你和宝钏赔个不是,就车间大喇叭底下说两句话的事儿,你看......"
"赔礼道歉是形式?"易大川冷笑,"上个月他小舅子开叉车撞了老孙头,在厂门口跪了半小时写检讨。
怎么到我这儿,就成'说两句话'了?"他扫了眼缩在床沿的王宝钏——姑娘正捏着皱巴巴的糖纸,指甲把玻璃糖纸抠出个月牙洞。
杨勇的喉结动了动,声音放软:"大川,你是咱们厂最年轻的技术员,上次革新的淬火工艺,局里都挂了号。
要是为这事儿......"他指节敲了敲床头柜,"闹得老李下不来台,对你往后提车间主任......"
"杨厂长。"易大川打断他,"我要的不是提干。"他掀开薄被,露出缠满绷带的腰腹,"上周五晚上,李德全小舅子带着三个小痞子堵工具房。
宝钏被按在地上,铁棍砸下来那会儿,他站在门口抽烟,说'给这俩多管闲事的长长记性'。"他盯着杨勇发红的眼尾,"您说,这仇是'两句话'能解的?"
王宝钏突然捏紧糖纸,玻璃纸窸窣响:"大川哥,要不......要不就签了协议?
李副厂长说赔五百,够小川买半年粮票了......"她声音发颤,"王会计今天还说,姑娘家闹大了......"
"宝钏!"易大川抓住她发抖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她缩了下,"你忘了上周三?
你在废料堆翻出半吨废钢,上面还沾着李德全小舅子的工牌。
咱们要是现在低头,明天他就能把废料当正品卖,后天就能找人砸了你家窗户——"他转头看向杨勇,"杨厂长,您信不信?"
杨勇的手指无意识着果篮提手,竹篾刺得手背发红:"大川,老李也是要面子的人......"
"要面子?"易大川猛地扯过诊断书拍在桌上,"他要面子,宝钏被按在地上扒领子的时候,面子在哪儿?
我替她挡铁棍被砸晕的时候,面子在哪儿?"他喘着气,额头的纱布渗出淡红,"要么他当着全厂人面说'我错了',要么我明天就去局里递材料——徐警官那儿我早备着废料单和监控拷贝呢。"
病房突然静得能听见监护仪的滴答声。
王宝钏望着易大川渗血的纱布,想起那天他扑过来时喊的"小川还等我带他看电影",喉咙突然发紧。
她摸出兜里揉成团的水果糖,糖纸蹭过掌心的疤——那是上次查废料时被铁皮划的。
杨勇站起来,工装下摆扫得果篮晃了晃,两个苹果骨碌碌滚到地上。
他弯腰捡苹果时,易大川看见他后颈的汗渍:"大川,你再想想。
明早八点,我让老李在车间等你。"
门"砰"地关上,震得吊瓶架晃了晃。
王宝钏弯腰捡苹果,指尖碰到易大川的手:"大川哥,要是......要是他真不道歉......"
"那就让局里的人替他道歉。"易大川摸出枕头下的牛皮纸信封,里面是叠照片——废料堆里的钢锭,李德全小舅子的工牌,工具房墙角的铁棍,"徐警官说,这些够让老李脱层皮。"他望着窗外被云遮住的月亮,影子像团化不开的墨,"宝钏,咱们要是现在软了,往后全厂的老孙头、钟言,都得被踩在脚底下。"
王宝钏捏紧糖纸,糖纸里的水果糖硌着掌心。
她望着易大川眼里的光,突然想起那天他护在她身前时,后背被铁棍砸出的血印子。
她把糖纸展开,皱巴巴的糖纸上印着朵小红花——和厂徽上的一模一样。
"大川哥,"她把糖纸铺平,"明早我跟你一起去车间。"
窗外的云缓缓移开,月光重新爬上墙,这次投下的影子,像把磨得锃亮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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