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巷的脚步声撞开暮色时，易大川正蹲在院里给易小川补胶鞋。
破胶鞋的窟窿张着黑嘴，他手上的胶水还没干透，听见隔壁院门"吱呀"响，抬头就看见王宝钏喘着粗气冲进来。
"大川兄弟！"她鬓角的碎发沾着汗，蓝布衫前襟蹭了道灰，右手攥着张皱巴巴的通知，指节发白，"胡图图跟胡志明当代理干部了！
技术科就俩名额，凭啥轮不到我？"
易小川捧着搪瓷缸刚要递水，被她带起的风撞得晃了晃。
王宝钏的声音带着颤，尾音发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我上个月改的轧钢工艺图，李副厂长还夸过'比老技术员还灵醒'，咋今儿就成了'经验不足'？"
易大川放下胶鞋，用袖口蹭了蹭手。
他注意到王宝钏眼尾发红，睫毛上还挂着没掉的泪，左手腕上的蓝布腕带歪了半寸——这是她每次着急时的习惯，总把腕带扯得七扭八歪。"宝钏姐先坐。"他搬来条木凳，"啥时候贴的通知？"
"刚下工在公告栏瞅见的！"王宝钏"咚"地坐下，通知被拍在石桌上，边角卷着，"胡家那哥俩儿，一个上个月把铣床零件装反了，一个上周跟质检科老周吵架摔了记录本，就这还能当代理干部？"她突然压低声音，喉结动了动，"大川兄弟，我......我是不是哪儿没做好？"
易大川扫过通知上的红章。
技术科代理干部，胡图图、胡志明，落款是李德全。
他想起上周在车间看见的场景：胡家兄弟拎着两斤点心往副厂长办公室跑，胡志明手里还攥着瓶二锅头——李德全爱喝这口，全厂都知道。
"宝钏姐，您觉得李副厂长提拔人，看的是技术还是......"他顿了顿，"听话？"
王宝钏猛地抬头，眼里的慌乱褪了些，换成被戳破心事的羞恼："你是说他们走后门？
可我......"她指甲掐进掌心，"我进厂子三年，没给任何人送过礼，没陪过一次酒局，就想着把图纸画明白......"声音越来越低，像被风吹散的火星。
易大川望着她泛红的耳尖。
王宝钏是大学生，来厂里时带着股子"凭本事吃饭"的傲气，上次李德全让她陪客户吃饭，她当场甩了筷子："我图纸还没改完。"车间里都传，李副厂长脸黑了三天。
"走，找李科长问问。"他突然站起来，拍了拍裤腿的胶水渍，"技术科归李科长管，他总该说个明白。"
王宝钏的眼睛亮起来，跟着站起时带翻了木凳。
易小川捡凳子的手悬在半空，喊了声"哥"，被易大川回头一笑压了回去："在家写作业，别乱跑。"
技术科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透过玻璃能看见李治的茶杯腾着热气。
易大川敲了三下，里面传来"进来"的应声。
李治正埋在图纸堆里，眼镜滑到鼻尖，听见动静抬头，镜片后的眼睛缩了缩："王技术员？
易大川？"
王宝钏把通知拍在他桌上："李科长，这提拔名单是不是弄错了？
胡图图上月的事故报告还在您桌上压着，凭啥他能当代理干部？"
李治推了推眼镜，目光在王宝钏脸上转了两圈，又扫过易大川。
他伸手拿过通知，指节敲了敲红章："李德全副厂长批的，我能有啥办法？"
"可技术科的事该技术科说了算！"王宝钏往前半步，"我连续三个月考核第一，胡图图倒数第二，您心里没数？"
李治突然笑了，笑得眼角的皱纹堆成褶子。
他端起茶杯抿了口，茶叶沫子粘在唇边："小王啊，你当技术科是学校实验室？
上个月李副厂说要调个能'配合工作'的干部，你猜胡图图咋说的？"他放下杯子，杯底磕在桌上发出脆响，"他说'副厂长指哪儿我打哪儿'。"
办公室里的风突然停了。
王宝钏的脸白得像车间的白铁皮，手指死死抠住桌沿，指节泛青。
易大川看见她喉结动了动，像是要说话，却只发出一声闷哼。
"还有胡志明。"李治扯了扯领口，声音更低了，"上周李副厂夫人要去医院，他骑了半小时自行车去借三轮车，在医院门口等了俩钟头......"他突然住了嘴，低头翻图纸，"我就说这么多，你们爱信不信。"
王宝钏的通知从手里滑下来，飘落在地。
她弯腰去捡，头发垂下来遮住脸，易大川听见细细的抽噎声。
他蹲下身，指尖碰到她发抖的手背，温声道："宝钏姐，咱走。"
出了办公室，走廊的白炽灯刺得人眼睛疼。
王宝钏扶着墙，肩膀一抽一抽的，眼泪砸在蓝布衫上，洇出深色的小团。
易大川望着她发顶的碎发，想起她第一次来车间时，举着图纸站在机器前说"我来教你们怎么改参数"的模样。
"大川兄弟......"她突然抬头，脸上还挂着泪，眼睛却亮得吓人，"我是不是太傻了？
非觉得把活干好就行......"
易大川没说话。
他望着走廊尽头的窗户，暮色己经沉下去，车间的灯陆续亮起来，像一串红柿子。
远处传来机器的轰鸣，混着下班的哨声。
"宝钏姐，"他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沉了些，"我打算跟厂里申请调岗。"
王宝钏愣住："调岗？你不是说等小川上了学就......"
"我改主意了。"易大川望着她，眼神像车间里淬过的钢，"有些事，总得有人盯着。"
走廊的风掀起他的衣角，吹得墙上的安全标语"安全生产"猎猎作响。
王宝钏望着他绷紧的下颌线，突然觉得这个总爱蹲在院里补鞋的男人，此刻的背影比车间里的大机床还结实。
车间的下班铃响了，此起彼伏的人声涌进走廊。
易大川伸手帮王宝钏理了理歪掉的腕带，轻声道："走，我请你喝豆汁儿。"
王宝钏吸了吸鼻子，跟着他往楼梯口走。
她没看见，易大川转身时，目光在技术科的门上多停了两秒——那扇门后，李治正把一份调岗申请表塞进抽屉最底层，封皮上"易大川"三个字被压得变了形。
(http://www.xsdingdian.com/book/R56W/)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xsdingdian.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xsdingd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