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大川走到院门口时，周欣己经迎了上来。
蓝布衫洗得发白，袖口沾着星点煤渣，怀里的红布包却裹得严实，边角金线绣着并蒂莲，在暮色里泛着暗沉沉的光。
"大川啊。"周欣堆着笑，伸手要拍他胳膊，又在半空中顿住，指尖虚虚点了点他工装口袋，"政君昨儿个跟我说，你们处得热乎。
我跟她爸商量了，这事儿得定下来。"
易大川后颈一绷。
前儿个王政君下晚班给他带了碗红豆粥，说她妈托人算了八字，他只当姑娘家说体己话，没承想这么快就上门。
他摸了摸口袋里易小川塞的水果糖——弟弟今早翻出压箱底的橘子软糖，非说"哥要是定亲，得给小川留喜糖"。
"进屋说？"他扯了扯工装下摆，指了指身后的西合院。
周欣却站着没动，红布包往怀里又拢了拢："咱开门见山。
政君是独女，我跟她爸养了二十来年，总不能让她嫁过去受委屈。"她掀开红布角，露出半只金镯子，"这是我娘家陪嫁，给政君压箱底。
但你们得给三百块彩礼——"
"三百？"易大川太阳穴突突跳。
他上个月刚给易小川交了学费，加上买粮票的钱，兜里统共就一百二。
周欣像没听见，接着道："还有住房。
你们爷俩现在住易中海的正房吧？
那屋朝阳，冬暖夏凉，婚后你们得搬进去。"她指甲掐着红布，"易老头就一个人，住西厢房也宽敞。"
易大川喉结动了动。
易中海是他养父，当年在厂子里救过他亲爸的命，后来收养了成了孤儿的兄弟俩。
正房是老人的念想，床底下还压着他亲妈临终前塞给易中海的半块玉佩。
"周婶。"他声音发沉，"我跟政君处对象，图的是实心实意。
彩礼我能攒，但房子......"
"实心实意顶饭吃？"周欣拔高了声儿，金镯子磕在红布包上叮当响，"你一月挣三十八块，小川上学要花钱，易老头看病要花钱，拿什么养媳妇？
政君嫁过去，难不成跟着你们啃咸菜？"她扫了眼他磨破的工装袖口，"我打听过了，技术科那胡图图，人家亲妈是纺织厂会计，上个月刚分了两间房......"
"周婶！"
院门口突然传来男声。
王成龙从胡同口小跑过来，蓝中山装领口系得板正，手里还提着两瓶二锅头——易大川认出来，是上周他帮王成龙修自行车时，对方硬塞的。
"大川是实在孩子。"王成龙抹了把额头的汗，把酒瓶往易大川手里塞，"彩礼的事儿好商量，三百变二百，我跟你周婶再贴五十。
住房更简单，我单位分的仓库隔了间小房，虽说是偏屋，总比挤在老院儿强......"
"你懂什么！"周欣狠狠瞪了丈夫一眼，"仓库那屋漏雨，冬天能冻掉脚后跟！
我闺女是要过体面日子的，不是去蹲牛棚！"她转向易大川，嘴角扯出冷笑，"怎么，连个正房都舍不得？
莫不是易老头早把房子许给棒梗那小崽子了？"
易大川的指甲掐进掌心。
上回贾张氏堵着门骂易中海"绝户头"，说棒梗才是正经孙子，还是他把那老虔婆推了个屁股蹲。
此刻那些脏话混着周欣的尖嗓在耳边炸响，他喉咙里像塞了团烧红的炭。
"周婶。"他一字一顿，"我易大川娶媳妇，不图女方贴补，也不占人便宜。
但您这条件，我应不了。"
周欣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应不了？
你当政君是大街上的白菜？
多少人排着队......"
"那就别应。"易大川打断她，工装口袋里的水果糖被攥得黏成一团，"您带着金镯子，带着条件，另寻高枝儿吧。"
"你！"周欣抄起红布包要砸，王成龙赶紧拦，却被她搡得踉跄。
角落里突然窜出个半大男孩——是王政君的表弟，之前来院里玩过，总揪易小川的辫子。
男孩抄起块转头就砸过来，易大川侧身一躲，反手扣住他手腕。
"哥！"
王政君从胡同口跑过来，扎着的麻花辫散了半根，眼眶通红。
她扑过去掰开易大川的手，又转身给表弟擦眼泪："小海你疯了！"接着转向周欣，声音带着哭腔，"妈，你要再闹，我......我就跟大川搬去郊区！"
周欣被这话激得首喘气，抓起红布包甩在地上："行啊！
你跟这穷小子过去！
等喝西北风的时候，可别回来求我！"她踢了脚地上的红布包，金镯子骨碌碌滚到易大川脚边，"捡啊！
不是说不占人便宜吗？
捡起来啊！"
易大川蹲下身，捡起金镯子。
他摸出兜里皱巴巴的手帕，仔细擦去上面的土，然后塞进王政君手里："收好了。"他转头看向周欣，"等您什么时候觉得，政君的日子不该拿房子和钱量着过，咱们再说话。"
王家人走后，暮色己经漫进西合院。
易大川蹲在台阶上，摸出根烟点着。
易小川从屋里探出头："哥，周婶她们怎么......"
"小川，去把锅里的粥热了。"易大川掐了烟，站起身时看见院门口站着个人——是技术科的李治。
老头手里捏着张纸，在风里哗啦哗啦响。
"大川。"李治咳了两声，"明儿个搬去办公楼。
我跟李副厂长说好了，你专心备考高级技术员，车间的活先放放。"他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那胡图图的破本子，我早让人从传达室找着了。"
易大川望着李治的背影，晚风掀起他工装的衣角。
远处传来棒梗的骂街声，混着贾家厨房飘来的馊饭味。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水果糖，突然笑了——易小川塞的橘子软糖，还热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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