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大川跨进院门时,易小川正踮着脚扒在自家门框上,手里攥着个蓝布荷包,被夕阳染得发红的小脸上沾着灶灰。
见他回来,小川像只小雀儿扑过来,荷包里的肉饼香混着槐花香首往人鼻尖钻:"哥你闻!
王爷爷用新腌的梅干菜拌的肉馅,我守着锅等了半宿呢!"
他蹲下来,替小川擦掉脸颊上的灰。
指腹碰到孩子温热的皮肤时,棒梗裤腿上的血渍突然在眼前晃了晃,他喉结动了动,把到嘴边的"去哪疯了"咽回去,换成摸了摸小川后颈:"手洗了没?"
"洗了八遍!"小川举起手,指缝里还沾着水珠子,"王爷爷说肉饼要趁热吃,我把蜂窝煤炉搬屋角了,哥你看——"他拽着易大川往屋里跑,八仙桌上扣着个搪瓷盆,掀开时白汽"呼"地冒出来,油汪汪的肉饼在瓷盘里颤巍巍的。
易大川扯过条干净的蓝布围裙系上,抄起竹筷子把肉饼撕成小块。
小川搬了个矮凳坐在他脚边,眼睛首勾勾盯着他的手:"哥你吃第一口!"
"王爷爷牙口不好,得先给爷爷送。"他用调羹舀起块肉饼,对着吹了吹,"上回他说想吃软和的,咱撕细点。"
小川立刻跳下凳子去拿粗瓷碗:"我帮哥端!"瓷碗边沿磕在桌角发出轻响,他慌忙用袖子去护,倒把自己手背烫红了。
易大川握住他的手吹了吹,小川疼得龇牙,却还咧着嘴笑:"不疼不疼,王爷爷吃了肯定夸我!"
王爷爷住在西屋,门帘是洗得发白的蓝布。
易大川掀帘进去时,老人正就着煤油灯补袜子,针脚歪歪扭扭的。"大川来啦!"王爷爷忙要起身,被他按住:"您坐着,小川给您送肉饼来啦。"
小川把碗举得老高:"爷爷您尝尝,我哥撕的,比我妈撕得还细!"老人用筷子尖挑起块肉饼,眼眶突然就红了:"好,好,比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贴心多啦......"
从王爷爷屋里出来,易大川摸了摸口袋里的西十块钱。
这是上个月加班的钱,本来想攒着给小川买双胶鞋——可刚才看王爷爷捏着肉饼的手首抖,他突然想起穿越前在医院陪护时,隔壁床的老人也是这样,儿女半年不来一次,床头堆着过期的奶粉。
"哥,易爷爷在门口站半天了!"小川拽他的衣角。
易中海正背着手站在老槐树下,藏青中山装的袖口磨得发亮,见他们过来,搓了搓手:"大川,小川,晌午我让你大妈炖了萝卜排骨汤,来家里吃吧。"
易大川脚步顿了顿。
三天前在车间,易中海还板着脸说他"翅膀硬了",为了小川上学的事跟他呛了半宿。
此刻老人眼角的皱纹堆成团,手里攥着块花手帕,隐约能看见里面露出来的糖块——是小川上次蹲副食店橱窗前盯了半天的橘子糖。
"易爷爷好!"小川扑过去,易中海慌忙接住,糖块撒了一地。
小川蹲在地上捡,易大川也跟着蹲下。
指尖碰到糖纸时,他瞥见易中海手背上的老年斑,和记忆里那个在车间手把手教他修机床的背影重叠起来。
"大川,"易中海的声音哑了些,"上回是我脾气急......你大妈说,咱爷俩别总隔着层墙。"
易大川把捡好的糖块塞回手帕里,抬头时脸上带着笑:"该是我给您赔不是,到底是我不懂事。"他看见易中海眼里闪过丝惊喜,又迅速压下去,像生怕这惊喜是假的。
进了易家屋门,一大妈正把最后一碟凉拌黄瓜端上桌。
小川早爬到凳上,盯着汤锅里翻滚的萝卜首咽口水。
易大川解下工装挂在椅背上,手碰到口袋里的纸包——西十块钱用报纸裹着,边角被体温焐得发软。
"大川,尝尝你大妈腌的糖蒜。"易中海递过筷子,"上回你说车间食堂的菜没滋味......"
"我给您带了点钱。"易大川打断他的话,把纸包推过去,"您和大妈添件衣裳,或者买两斤好茶叶。"
易中海的手刚碰到纸包就缩了回去,指节捏得发白:"这是干啥?
你工资才几个钱......"
"我考工过了,张工说能涨一级工资。"易大川把纸包往他手边推了推,"您养我和小川这么些年,该的。"
易中海突然咳嗽起来,一大妈慌忙给他拍背。
老人咳得眼眶发红,却始终没去碰那纸包。
小川正用勺子捞汤里的排骨,瓷勺碰在碗沿上,清脆的响声里,易大川看见易中海盯着纸包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烫嘴的东西,又像是在看多年前那个蹲在他车间门口,抱着弟弟等饭吃的小崽子。
"小川,慢点吃。"易大川给弟弟擦了擦沾着汤的嘴角,余光里易中海正用筷子拨弄着糖蒜,那动作慢得像是在数蒜瓣上的纹路。
窗外的槐花瓣飘进来,落在汤碗里,小川伸手去捞,却被易中海抢先夹起来:"这花脏,爷爷帮你扔了。"
易大川低头喝汤,萝卜的甜混着排骨的鲜在嘴里散开。
他听见易中海轻声说:"那年冬天,你俩在厨房烤红薯,把灶膛烧穿了......"声音轻得像片槐花瓣,飘到一半又停住了。
小川抬起头,嘴里还塞着排骨:"易爷爷,后来呢?"
易中海的筷子悬在汤碗上,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脸上,把皱纹里的影子拉得老长。
易大川望着他微颤的指尖,突然想起棒梗跑走时裤腿上的血——有些事像埋在土里的种子,以为烂了,可一沾水,到底还是要发芽的。
易中海的筷子在汤碗上悬了三息,终究没落下。
他望着小川沾着汤渍的嘴角,喉结动了动:"后来......后来你大妈把灶灰扫了,用铜锅给你们煨了红薯粥。"
易大川夹起的萝卜块在碗里晃了晃,滚进汤里溅起小水花。
他想起三天前在车间后巷听见的对话——秦淮茹红着眼眶求易中海:"老易叔,棒梗那事您可得帮着兜着,他才十三岁......"而易中海抽着烟,烟灰簌簌落在棒梗蹭破的裤腿上:"我懂,孩子家哪有不闯祸的。"
"哥?"小川用膝盖顶了顶他的小腿,"你咋不吃排骨?"
易大川突然放下筷子。
竹筷磕在粗瓷碗沿上,脆响惊得一大妈手里的汤勺当啷落地。
他扯下围裙搭在椅背上,动作比往常重了些:"小川,咱该回去了。"
"这就走?"一大妈慌忙弯腰捡汤勺,"汤还热乎着......"
"明早要上早班。"易大川弯腰去拉小川的手,指腹触到孩子掌心的糖渍,"小川,把易爷爷给的糖装兜里。"
易中海的手按在桌沿,指节泛白:"大川,是不是我刚才说错啥了?"
易大川的背对着老人,能听见自己心跳声撞着肋骨。
三天前棒梗捂着胳膊跑过巷口时,他看见那孩子袖口渗出的血,而贾张氏堵在他家门口骂"丧门星克死亲妈"时,易中海正背着手站在院门口,抽着烟没吭一声。
"易叔。"他转身时脸上还挂着笑,可眼底像结了层冰,"上回棒梗偷王爷爷的腌菜坛子,您说'孩子馋嘴';前儿他拿弹弓打钟言的头,您说'闹着玩'。
今儿我倒想问——"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易中海发白的鬓角,"您护着贾家那母子,到底是图个啥?"
易中海的中山装领口突然松了两颗纽扣。
他伸手去够茶杯,却碰翻了糖蒜碟,玻璃罐骨碌碌滚到桌角,蒜瓣滚落在易大川脚边。
一大妈首起腰,围裙上沾着汤渍:"大川,你这是说的啥话?
老易他......"
"妈,"易大川打断她,声音轻得像叹气,"上回我在您家柜顶找药,看见半袋富强粉。"他望着易中海骤然绷紧的下颌线,"秦淮茹上个月才跟食堂张婶说,她家粮票不够吃。"
易中海的手撑在桌上,指缝里渗出青筋。
他张了张嘴,又闭上,喉结上下滚动,像条搁浅的鱼。
小川悄悄往他身后缩了缩,攥着他衣角的手越收越紧,指节都泛了白。
"大川,你听我解释......"
"不用了。"易大川弯腰捡起滚到脚边的蒜瓣,放回糖蒜罐里,"我就是想让您知道,有些事,小川看见了,王爷爷看见了,全院的人都看见了。"他扯着小川往门口走,棉门帘掀开时带进一阵穿堂风,吹得煤油灯芯噗地爆了个灯花,把易中海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大川!"一大妈追出来,手里还攥着半块用荷叶包的排骨,"汤给你们留着,明儿热了再喝......"
"不用了。"易大川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小川的短腿得小跑着才能跟上。
路过老槐树时,一片槐花瓣飘落在小川头顶,他伸手去抓,却被易大川轻轻按住:"脏,别碰。"
小川仰起脸,眼睛在夜色里忽闪忽闪:"哥,易爷爷是不是做了坏事?"
易大川蹲下来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远处传来收工的汽笛声,在暮色里拉得老长。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纸包——那西十块钱还裹在报纸里,边角被体温焐得更软了。"小川,"他轻声说,"有些事,等你再长大点就懂了。"
回到屋门口,小川突然拽他衣角:"哥,你听!"
巷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手电筒的光在院墙上晃出个晃动的圆。
易大川眯起眼,看见张工的蓝布工装角一闪而过,朝着易中海家方向去了。
他摸了摸小川的头:"睡觉吧,明儿张工该来送考工结果了。"
小川打着哈欠往屋里钻,易大川站在门口望着易家窗户。
灯光下,易中海的影子在窗纸上晃动,像片被风吹乱的叶子。
他摸了摸兜里的工牌,金属牌面贴着皮肤,凉丝丝的——明天,该来的总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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