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易大川蹲在煤炉前扇风,蓝色火苗舔着黑铁锅沿,玉米粥的甜香混着煤渣味在屋里打旋。
小川趴在炕沿揉眼睛,棉裤膝盖处还沾着昨晚玩弹珠蹭的灰:"哥,粥好了没?
我饿。"
"再等半刻。"易大川用铁铲拨了拨炉灰,余光瞥见窗纸上映出个晃动的影子——蓝布工装,胳膊上别着技术部的红臂章,是李治。
他刚首起腰,门就被拍得咚咚响:"大川!开开门!"
小川光着脚蹦下地,刚要去拉门闩,易大川先一步按住他手背。
这动静太急,不像平时送粮票的邻居。
他拉开门,李治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成绩单,额头沁着汗,后脖颈的痱子粉被蹭得斑驳:"你小子!
考了99分!"
院里的动静惊了隔壁王奶奶,她端着漱口缸探出头:"啥?
大川考中级技术员?"
"破了厂子里十年的纪录!"李治把成绩单往易大川怀里塞,纸角硌得他手背生疼。
易大川低头看,姓名栏"易大川"三个字被红笔圈着,分数栏99,评语写着"理论扎实,实操无懈可击",落款是工业大学考务科的红章。
"真的?"小川凑过来,指尖差点戳到墨迹,"哥你说过考及格就能给我买糖人!"
易大川喉咙发紧。
这些日子他下了班就猫在车间仓库翻《机械制图》,小川蜷在长条凳上帮他磨铅笔,铅笔头堆了半搪瓷缸;上周三加班到十点,还是一大妈帮着哄小川睡的——原来那些熬红的眼,真没白费。
"好,等核实完就买。"他揉了揉小川发顶,一抬头,发现院门口围了一圈人。
胡图图叼着烟卷挤进来,烟屁股在他发黄的工装前襟烧出个洞:"99分?
他个刚来半年的学徒?"
"胡师傅。"李治皱起眉,"考务科的章还能有假?"
"章是真的,人可不一定。"胡图图把烟屁股往地上一拧,鞋跟碾碎了半片槐花瓣,"我考了三年,今年才拿85分。
他个毛头小子,能比我还会画齿轮图?
指不定......"他眯起眼扫过易大川,"偷了谁的笔记。"
人群里起了小声议论。
王奶奶的漱口缸"当啷"掉在地上,张婶的菜篮子晃了晃,两棵葱滚到易大川脚边。
小川攥住他衣角,指甲掐进他棉裤里:"哥,他们说你坏话。"
易大川弯腰捡起葱,递给张婶。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声,一下下撞着肋骨。
上回在易中海家,他也是这种感觉——被人拿刀子戳脊梁骨,但得把血往肚子里咽。
可这回不一样,这分数是他半夜蹲路灯下背公式,拿废钢板练划线,拿错了三次材料被师傅骂出来的。
"胡师傅。"他抬头,声音稳得像车间里的老机床,"您要是想看我笔记,我现在就回家拿。"
"看笔记有什么用?"胡图图吐了口唾沫,"保不齐是提前知道了考题!"
"放肆!"李治拍了下大腿,工装口袋里的钢笔滚出来,"工业大学的考题封在铁箱子里,连我都没见过!
大川要是作弊,我这个技术部负责人第一个扒了他工牌!"
可他话音未落,易大川就看见他攥着成绩单的手在抖。
也是,全厂上下谁不知道,去年李师傅的徒弟考中级,就因为被举报作弊,最后连初级证都吊销了。
"李哥。"易大川把成绩单折好塞进裤兜,"要不咱现在就去工业大学。
让考务科的老师查查卷子,到底是不是我写的。"
李治愣了愣,突然伸手拍他肩膀,力道大得他踉跄一步:"好小子!
走!"
小川拽着他另一只手不肯放:"哥,我也去!"
"在家等我。"易大川蹲下来,替他系好松开的鞋带,"把粥喝了,凉了胃要疼。"
他跟着李治往厂门口走时,听见胡图图在身后喊:"等着吧,有你哭的时候!"风卷着他的话撞在院墙上,又弹回来,刮得易大川后颈发凉。
厂门口停着辆绿漆自行车,是李治借的。
易大川坐后座,抓着他的工装腰带。
路过老槐树时,他瞥见树杈上挂着个红布包——是贾张氏求的平安符,说是能保棒梗考初中。
可他没求过什么符,他的99分,是磨秃了二十支铅笔,划废了半箩筐钢板,在车间的煤油灯下熬出来的。
工业大学的红砖墙越来越近。
李治蹬车的速度慢了些,轻声说:"大川,要是......要是真有什么误会......"
"没误会。"易大川望着前面晃动的车把,"我卷子上的齿轮图,左边第三个齿比标准件宽半毫米。
那是我故意改的,因为车间里的老机床吃刀量不稳,宽半毫米能多使三个月。"
李治猛地刹住车。
自行车在地上划出半道印子,惊得路边卖豆浆的老头骂了句"兔崽子"。
他回头,眼睛亮得像刚擦过的灯泡:"你说的?"
"嗯。"易大川摸了摸兜里的成绩单,纸角被体温焐得软软的,"考场上我还想,要是老师问起来,我就这么说。"
李治突然笑了,露出后槽牙上的烟渍:"走!
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真本事!"
自行车重新动起来时,易大川听见远处传来汽车鸣笛声。
声音顺着风飘过来,像根细针,扎得他耳朵发痒。
他回头望了眼,只看见红星轧钢厂的大烟囱,正吐着灰白的烟,慢悠悠飘向工业大学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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