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大川推办公室门时，门框发出吱呀一声。
李治正把他的报考表往抽屉里收，老花镜滑到鼻尖，露出眼尾细密的皱纹："来得巧，我刚泡了茉莉花茶。"
搪瓷杯里浮着半朵干花，易大川端起来时闻到淡淡香气——这是老厂长从前常喝的，后来为了省茶叶钱改喝凉白开了。
他手指碰到杯壁的刹那，想起小川昨天翻出的药费单，边角被折得发毛："李叔，您找我是为考试的事？"
"先坐。"李治拍了拍对面的木椅，椅背还留着他常年坐出的凹陷。
窗外的蝉鸣像被晒化了，黏在玻璃上嗡嗡响。
老厂长突然伸手摸了摸他后颈："你这汗，是车间热还是心里慌？"
易大川喉结动了动。
上回小川肺炎住院，他在急诊室守了三天三夜，也是这样被李叔拍着后颈说"有我在"。
他低头看自己磨破的袖口——这是小川用旧校服给他补的，针脚歪歪扭扭——突然就笑了："不慌。
理论题我把《机械原理》的重点画了三遍，实操时车床对刀误差能控制在半毫米。"
"我信。"李治从抽屉摸出包大前门，抽出一根又放回去，指节在桌沿敲出轻响，"上个月我去医院复查，大夫说我这老寒腿怕是撑不过今冬。"他抬头时，易大川看见他眼底浮着层雾，"技术部主任的位置，该换人坐了。"
玻璃杯在易大川手里晃了晃，茶水溅在他洗得发白的蓝布裤上。
他想起上个月帮李叔修家里的收音机，老人蹲在地上找螺丝，背弯得像根晒蔫的葱。"我才二十五。"他声音发紧，"张副主任干了十年，资历......"
"资历顶个屁用。"李治突然提高声调，又咳嗽着掏出手帕捂嘴。
等缓过气来，他从抽屉里抽出个牛皮纸袋推过去，封皮上"1965年技术革新奖"的红章还鲜艳："文广坤去年主持的设备改造，故障报修单比之前多了三成。
你带着三组搞的自动上料机，省了六个壮劳力——这些账，我心里有数。"
敲门声打断了对话。
易大川回头，看见文广坤正扒着门缝，藏青中山装的领口扣得严实，手里捏着叠油印的考试卷子。"李主任，这是今年高级技术员的考题副本。"他迈进屋时，鞋底在地上蹭出两道白印，"我粗略看了，机械制图那道题......"
"大川也在。"文广坤的目光扫过易大川手边的茶杯，喉结动了动，"正好，我正想跟您汇报。
我琢磨着自己这水平，考不考得上两说，要不把名额让给年轻人？"
易大川注意到他指节泛白——那是常年握游标卡尺留下的茧，此刻正把卷子边缘捏出褶皱。"张副主任客气了。"他把茶杯往桌角推了推，"您经验比我足，我就是试试看。"
"试？"文广坤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大川啊，不是我泼冷水。
上回厂子里考中级工，你实操分是高，可理论题错了三道概念题。"他抽出卷子第三页，指尖点在"齿轮传动比计算"那栏，"今年这题比去年难，我昨晚算到十二点才理顺......"
"老文。"李治敲了敲桌面，声音里带着点冷，"大川这半年加了多少班，你比我清楚。"他转向易大川，眼神软下来，"你记不记得，三年前你修那台德国进口车床，拆了十七个零件，装回去一个不差？"
文广坤的手垂到身侧。
他望着易大川搭在椅背上的工作服——右肩磨得发亮，那是常年弯腰调试设备的痕迹——突然觉得嘴里发苦。"您说得对。"他把卷子放回桌上，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要是大川考上了，我第一个给他道喜。"
易大川看着他转身出门。
文广坤的中山装后襟沾着块机油渍，位置和他上个月修铣床时蹭到的一模一样。
门合上的瞬间，他听见走廊传来拖沓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别往心里去。"李治把牛皮纸袋推得更近，"这位置不是谁熬资历就能坐的。"他摸出怀表看了眼，表盘上的划痕像道小沟，"过两天厂里开个会，把考试的事定下来。"
易大川捏着纸袋站起来时，茉莉花茶的香气突然浓了。
他想起小川今早塞给他的鸡蛋——温热的，还带着灶膛的烟火气——突然觉得手里的纸袋沉得发烫。
窗外的蝉鸣还在响。
李治望着他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着桌角的老漆，那里有块凹痕，是他三十年前和徒弟们喝酒时敲出来的。
(http://www.xsdingdian.com/book/R56W/)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xsdingdian.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xsdingd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