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胡同飘着煤炉的焦糊味，王大脚系着蓝布围裙，手里攥着藤条筐，筐底露出半双新棉鞋。
王雨跟在她身后，把藏在袖子里的竹扫帚柄又往怀里拢了拢——二姐说要"壮声势"，她一个在纺织厂当保全的，揍人虽不擅长，架势总得撑足。
"就是那丫头！"王大脚突然扯高嗓门。
前边拐弯处，穿绛红毛衣的姑娘正低头往搪瓷缸里倒豆浆，听见动静抬头，脸上的笑僵成块——王宝钏。
"你个小蹄子倒会挑地方！"王大脚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藤条筐"哐当"砸在地上，新棉鞋滚到王宝钏脚边，"昨儿把我家小燕脸抓成那样，当我们娘俩是泥捏的？"
王宝钏后退两步撞在砖墙上，豆浆泼在毛衣前襟："大...大脚婶，我...我没..."
"没？"王大脚抄起筐里的棉鞋就抽过去，"小燕脸上的血痂是自己长的？
收音机是自己碎的？"棉鞋拍在王宝钏肩头，"杨菊花说你追易大川追得疯，我当是小闺女脸皮薄，合着你是撒泼惯了！"
王雨也挤上来，竹扫帚柄戳着王宝钏胸口："我二姐最护犊子，你当她是厂子里那些软柿子？"
王宝钏抱着头往墙根缩，可胡同本就窄，晾衣绳上的蓝布衫兜头罩下来，她被绊得踉跄。
王大脚趁机揪住她的辫子，另一只手雨点似的捶她后背："我闺女模样不差，手艺不差，凭什么让你个疯婆子骑在头上？"
"救命啊！
打人啦！"王宝钏尖叫，豆浆缸摔碎在地上，黄澄澄的浆汁混着碎瓷片溅了王大脚裤脚。
几个拎着菜篮的妇人围过来，有认识王大脚的首咂嘴："这王婶子动真格的了。"也有小声嘀咕："那丫头确实缠易技术员缠得紧，上回在车间堵人家要饭票..."
王大脚听见，下手更狠："堵车间、砸收音机、往人饭盒里塞绣帕，当我们眼瞎？"她松开辫子，照着王宝钏后腰踹了一脚，"今儿给你个教训，再敢碰我家小燕的人，下回就不是棉鞋，是扫帚疙瘩！"
王雨扯了扯二姐袖子："差不多得了，别闹出人命。"
王大脚拍了拍掌心的灰，弯腰捡起棉鞋："算你走运。"她冲围观人群扬声，"大家伙儿给做个证，是这丫头先欺负人！"
王宝钏蜷在地上，头发散成乱草，脸上五道红印子肿得发亮。
她望着王大脚姐妹走远，突然抓起地上的碎瓷片，指甲掐进掌心——凭什么？
她先喜欢易大川的，凭什么上官飞燕一来就成了她撒泼？
上官家西屋，上官飞燕把修理说明折了又折，听见胡同里的动静时，手指在纸页上洇出个湿印子。
"小燕，过来试衣服。"王大脚推门进来，蓝布衫搭在臂弯，"刚在胡同里把那丫头收拾了，你别怕。"
"妈！"上官飞燕霍地站起来，"您怎么能..."
"怎么不能？"王大脚把蓝布衫往她身上比，"你爸说的对，不能让撒泼的觉得好使。"她摸了摸女儿脸上淡了些的血痂，"昨儿你说冤，妈就给你讨回公道。"
上官飞龙蹲在门槛抽烟杆，烟锅里的火星子明灭："小燕，你杨阿姨说易大川是实心眼，要是被个泼妇缠上，自己都未必明白。"他敲了敲烟杆，"你要真退了，倒显得咱理亏。"
上官飞燕望着镜中自己，蓝布衫的盘扣在晨光里泛着光。
她想起易大川修收音机时的样子——低头拧螺丝，眼镜滑到鼻尖，说"壳子裂了不打紧"时，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
"我...我不是怕。"她攥紧衣角，"就是觉得...这样会不会让大川难做？"
"他要真在意你，就不会让那丫头胡来。"王大脚把她往门外推，"走，跟妈去厂里，当着大伙儿的面把话说清楚。"
上官飞燕被推出门时，瞥见桌上的修理说明，被水浸开的字迹里，有半行是易大川的批注："电容烧了别急，换个新的就行。"她突然想起他修收音机时总说的话："零件错了就换，怕什么。"
王宝钏到家时，额角撞在砖墙上的淤青己经肿成紫茄子。
她推开门，王安石正蹲在院里劈柴，斧头"咔嚓"砍进木墩："怎么这么晚？"
"爸..."王宝钏喉咙发紧，扑进他怀里。
王安石摸到她肿得变形的脸，斧头"当啷"掉在地上："谁打的？"
"王...王大脚。"王宝钏抽抽搭搭，"她说我欺负上官家丫头..."
"放屁！"王安石攥紧拳头，指节发白，"上回你说易大川总躲着你，我还当是你脸皮薄，合着是有人使绊子？"他抄起门后的铁锹，"走，找那王大脚说理去！"
"爸！"王宝钏拽住他胳膊，"是我...是我先在车间堵大川要饭票，又把上官家丫头的收音机踩碎了..."她声音越来越小，"我就是...就是看不得他对别人笑。"
王安石的铁锹"哐当"砸在地上。
他望着女儿红肿的脸，突然老了十岁："你啊...你啊..."他蹲下来，用粗粝的手抹她脸上的泪，"明儿爸去厂里找易大川，问问他到底什么意思。"
易大川正蹲在院门口修自行车，听见脚步声抬头，就见王安石黑着脸站在跟前，身后跟着眼睛肿得像桃子的王宝钏。
"易技术员。"王安石的声音像淬了冰，"我闺女被人打了，你知道吗？"
易大川放下扳手，站起身："王叔，我..."
"你知道她为什么被打吗？"王安石逼近两步，"就因为她喜欢你！"他指节戳着易大川胸口，"我闺女模样不差，手艺不差，哪点配不上你？"
易大川后退半步，后背抵在院墙上。
他想起车间里总往他饭盒塞绣帕的姑娘，想起胡同里被踩碎的收音机，想起上官飞燕脸上的血痂——原来这些他以为的"小事"，早成了一团乱麻。
"王叔，我..."
"你什么都不用说！"王安石扯着王宝钏往胡同口走，"明儿我去厂子里找领导，问问这理儿到底怎么讲！"
易大川望着他们的背影，手里的扳手"当啷"掉在地上。
他蹲下来捡，却看见扳手反光里自己发白的脸——原来他以为的"不招惹"，早让他成了漩涡中心。
胡同里飘来饭香，谁家的收音机正放《红灯记》。
易大川摸出兜里的修理说明，被水浸开的字迹里，有半行被他圈起来的话："若零件纠缠不清，需拆了重理。"可现在这团乱麻，真能拆得清吗？
远处传来王大脚的吆喝："小燕，把蓝布衫穿上，咱去厂里！"
易大川抬头，正看见上官飞燕抱着蓝布衫从院门口走过，发梢沾着晨光。
他张了张嘴，终究没出声——该来的，终归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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