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的捷报传回京城时，正值早春三月。
护国公府的玉兰树刚抽出第一茬嫩芽，江清菡站在西侧偏院的廊下，望着枝桠间星星点点的花苞，指尖轻轻抚过腰间的“靖安”玉牌。这是萧玦昨日差人送来的，说是“庆功礼”——玉牌背面刻着“共守山河”西字，字迹遒劲，像是他亲手所刻。
“小姐，老夫人院里的紫藤开了。”绿萼捧着个青瓷茶盏从正厅过来，“说是要请您去赏花，还说……摄政王殿下也会来。”
江清菡接过茶盏，盏中飘着几片新采的明前龙井，茶香清冽。她垂眸抿了一口，温度刚好熨帖喉间：“知道了。”
自雁门关归来，她己半月未踏足老夫人的长春阁。老夫人前日咳血的旧疾复发，太医院换了三拨人，都说是“心脉受损，需静养”。她昨日送了自制的“护心丹”去，今日老夫人便急着召见——倒像是专门为见萧玦准备的。
长春阁的门槛比往日更高了些。江清菡跨进去时，正撞见柳氏站在廊下，穿着件月白素裙，鬓边只插了支木簪，倒像个被霜打蔫的菊。
“民女给老夫人请安。”江清菡福身。
老夫人靠在软枕上，面色比前日好了些，见她进来，立刻招了招手：“清菡，快来。”她指了指身边的檀木凳，“坐这儿，本宫……咳，本夫人有话要跟你说。”
江清菡依言坐下，余光瞥见柳氏的指甲掐进掌心——她今日涂了丹蔻，却在指缝间渗出血丝。
“清菡啊，”老夫人叹了口气，“昨日殿下差人来，说要给你请封‘定北郡主’。”
江清菡心头微动。定北郡主是北境战功赫赫的女将才有的封号，如今落在她头上，明面上是嘉奖，实则是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
“老夫人觉得如何？”她垂眸。
老夫人握住她的手，掌心凉得像块玉：“你是知道的，本夫人从前……错待过你。”她指节发白，“可如今看来，你比妙芙那丫头有出息多了。殿下对你的心思，老夫人看在眼里……”
“老夫人！”柳氏突然开口，声音发颤，“您这是何意？清菡不过是个庶女，怎配得郡主之位？”
老夫人扫了她一眼：“庶女？你娘当年可是江南第一才女，你出生时，连皇帝都送了贺礼。要不是你命里克母……”她顿了顿，“清菡，你且说说，若真封了郡主，你要如何谢恩？”
江清菡忽然笑了：“老夫人若真想谢，不如把荣晖院的库房钥匙交出来。”
柳氏的脸瞬间煞白。荣晖院的库房里，藏着当年柳氏陪嫁的田契、地契，还有她私吞的护国公府庄子的租银——这些，江清菡早就在老夫人的暗示下查了个清楚。
“你……你血口喷人！”柳氏踉跄后退，“那些库房是父亲交给我的！”
“父亲？”江清菡冷笑，“父亲去年冬月去了江南，至今未归。老夫人可记得，他走前把库房钥匙交给谁了？”
老夫人的目光在柳氏脸上扫过，缓缓点头：“清菡说得对。柳氏，你掌管荣晖院多年，该交差了。”
柳氏突然尖叫着扑向江清菡：“贱人！你害我！”
“拦住她！”绿萼尖叫着冲过去，却被柳氏的指甲划破了脸。
江清菡侧身避开，反手扣住柳氏的手腕。柳氏的力气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肉里：“你以为扳倒我就完了？北戎还没退，殿下还攥着北境的兵权……”
“够了！”老夫人拍了拍案几，“来人！把二夫人押下去，严加看管！”
两个粗使婆子上前，将柳氏拖了出去。柳氏的哭嚎声撞在廊柱上，惊飞了几只麻雀。
“清菡，你受委屈了。”老夫人叹了口气，“这些年，本夫人被柳氏蒙蔽，险些误了你……”
“老夫人言重了。”江清菡抽回手，“您好好养着，才是最重要的。”
她起身告辞时，老夫人忽然抓住她的衣袖：“殿下对你……”
“老夫人。”江清菡打断她，“殿下是摄政王，是国之栋梁。民女不过是尽本分罢了。”
出了长春阁，春日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暖不进心里。江清菡知道，柳氏今日的疯癫，不过是困兽犹斗。她能押柳氏下去，却押不住柳氏背后的势力——比如，与北戎勾结的朝臣，比如，对萧玦虎视眈眈的宗室亲王。
“小姐，摄政王殿下在兰亭等您。”周妈妈的声音从角门传来。
江清菡整理了下鬓发，跟着周妈妈往兰亭走。兰亭里，萧玦正坐在石桌前，案上摆着她昨日送的“护心丹”，还有半盏凉透的茶。
“你来了。”他抬头，目光落在她脸上，“老夫人跟你说封郡主的事了？”
“嗯。”江清菡在他对面坐下，“殿下这是何意？”
萧玦指尖轻轻叩了叩石桌：“北境刚平，朝中有人坐不住了。有人想把你推到台前，当靶子；也有人想把你拉拢过来，当棋子。”他顿了顿，“本王要你做自己的棋手。”
江清菡垂眸：“民女不过是个女子，能当什么棋手？”
“能调香，能医毒，能排兵布阵。”萧玦的目光灼灼，“昨日北戎残部在黑风峡设伏，你用‘阻燃剂’破了他们的火攻；今日柳氏发疯，你当众拆穿她的把戏——这些，哪一样是普通女子能做到的？”
他忽然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清菡，本王需要的，不是一个任人拿捏的郡主，而是一个能站在本王身边，与他并肩看天下的……”
“并肩？”江清菡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底。
“嗯。”萧玦笑了，“并肩。”
风卷着兰香扑来，江清菡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忽然想起雁门关的夜，他披在她肩头的大氅，还有他说“怕你死了，谁来给本王调香”时的模样。
“殿下可知，今日柳氏被押下去前，说了什么？”她突然道。
萧玦挑眉：“说什么？”
“她说，北戎可汗的使者，三日后会到京城。”江清菡的声音冷了几分，“带着二十车‘礼物’——说是庆贺我封郡主，实则是……”
“实则是试探。”萧玦接口，“北戎吃了败仗，必然想探听我们的虚实。清菡，你明日随本王去接见使者。”
“民女只是个女子……”
“你是本王的军师。”萧玦打断她，“他们要见的是大夏的智慧，不是性别。”
江清菡望着他眼底的坚定，忽然想起空间实验室里的那台微型打印机——她前几日用现代技术改良的，能快速打印密信。或许，她该给北戎使者准备份“礼物”。
是夜，江清菡回到西侧偏院，翻出空间里的化工原料。她需要配制一种无色无味的，混在使者的茶盏里——不是要伤人性命，而是让他们睡上三天三夜，足够她派“夜不收”营潜入使馆，搜出北戎的密报。
绿萼端着宵夜进来时，正撞见她在调配药剂。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专注的侧脸上，竟比往日柔和许多。
“小姐，您又在捣鼓什么？”绿萼凑近，“这味儿……怎么像桂花糕？”
江清菡回头，见她手里捧着个青瓷托盘，里面装着几块金黄的糕点：“王妈妈新做的桂花糕，我尝了两块，给你留了一块。”
绿萼眼睛一亮：“真的？奴婢就爱吃甜的！”
她刚要伸手，江清菡忽然按住她的手腕：“慢着。”她捏起一块糕点，凑到鼻端轻嗅，“里面有杏仁粉。”
“杏仁粉？”绿萼愣了，“王妈妈说这是新得的方子……”
“杏仁粉和苦杏仁只有一字之差。”江清菡将糕点放进空间实验室的检测仪，“苦杏仁有毒，过量会致命。”
绿萼吓得脸色发白：“那……那王妈妈？”
“她或许不知情。”江清菡将检测结果调出来，“但这糕点是荣晖院的厨娘送来的，而荣晖院的库房钥匙……”
绿萼瞬间明白：“是二夫人！”
“去，把糕点交给王妈妈。”江清菡将剩下的糕点收进锦盒，“就说本小姐怕甜，让她自己享用。”
绿萼应了声“是”，匆匆退下。江清菡望着她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柳氏虽被押下去，她的爪牙却还在府里——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次日清晨，萧玦的马车准时停在府门前。
江清菡穿着一身湖蓝朝服，发间簪着支赤金凤凰步摇，是萧玦昨日差人送来的。她扶着绿萼的手下车，抬头便看见萧玦立在兰亭前，穿一件玄色织金锦袍，腰间系着羊脂玉带——今日的他，比往日更显贵气，却也多了几分肃杀。
“殿下。”江清菡福身。
萧玦伸手，将她扶起来：“今日要见北戎使者，你且低调些。”
“民女遵命。”江清菡点头，目光扫过兰亭外的侍卫——都是“夜不收”营的精锐，腰间别着她特制的短刃。
北戎使者的车队在午时抵达。为首的是个红脸络腮胡的中年人，穿着绣满狼头的锦袍，腰间挂着柄镶嵌绿松石的弯刀。他下了车，冲萧玦行了个契丹礼：“大夏摄政王殿下，北戎可汗派我等送来薄礼，祝郡主封号永固。”
“有劳使者。”萧玦淡淡道，“请入亭奉茶。”
江清菡站在廊下，望着使者走进兰亭。她的指尖轻轻抚过袖中的瓷瓶——里面装着配好的，只要使者喝下三杯茶，便会昏睡不醒。
茶过三巡，使者的脸色渐渐泛红。萧玦忽然开口：“听说北戎今年大旱，可汗为求雨，杀了数百名巫师？”
使者一怔，随即赔笑：“那是谣言，我国可汗仁厚，怎会杀巫师？”
“是吗？”萧玦指了指案上的礼单，“使者送来的二十车‘礼物’，可都是粮食？”
使者的冷汗瞬间冒了出来。礼单上写着“粟米五千石”“麦麸三千石”，可江清菡昨夜己让“夜不收”营的人验过——那些麻袋里装的，分明是沙土混着碎石子！
“使者这是何意？”萧玦的声音冷了下来，“拿沙土充粮，是在羞辱大夏？”
使者慌忙跪地：“殿下明鉴！这是可汗的误会！我们这就……”
“不必解释了。”萧玦挥了挥手，“来人，将使者押下去，严加审问。本王倒要看看，北戎的‘贺礼’里，还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使者被拖走时，怨毒地瞪了江清菡一眼。江清菡垂眸，掩去眼底的冷光——她知道，这只是开始。北戎不会善罢甘休，朝堂上的暗流也不会停止，而她和萧玦……
“清菡。”萧玦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他走到她身边，递来一方帕子，“擦擦汗。”
江清菡接过帕子，见上面绣着几枝素心兰，针脚细密。她忽然想起昨日在老夫人房里，老夫人说的话：“殿下对你是真心的。”
“殿下。”她轻声道，“民女有个请求。”
“说。”
“等北戎的事了，民女想去江南。”江清菡望着远处的玉兰树，“原主的生母是江南人，民女……想去看看她的家乡。”
萧玦望着她，目光温柔：“好。等你回来，本王陪你去。”
风卷着兰香扑来，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而此刻的北戎使馆，江清菡的“夜不收”营己翻出了二十箱密信。信中记载着北戎与朝中某位亲王的勾结，还有他们计划在今秋再次南侵的详细路线——这些，都将成为她与萧玦下一步棋的关键。
春寒料峭，却挡不住新芽的生长。
江清菡望着兰亭外的玉兰树，忽然觉得，这个春天，或许会有更多的可能。
比如，她与萧玦并肩站在权力之巅；比如，她站在江南的烟雨里，替原主看一眼她从未见过的故乡；再比如……
她低头，看着腰间的“靖安”玉牌，嘴角扬起一抹自信的笑。
无论未来有多少风雨，她都会站在他身边，与他一起，改写这个时代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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