驳船的船舱里,空气仿佛凝固了。林剑平的话语像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微澜,但现实的冰冷和重压,依旧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敌人的报复如同狂暴的飓风,而他们这艘破船,随时可能被撕成碎片。
“转移!立刻转移!”林剑平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这里不能待了!‘墨砚斋’和诊所的线索,敌人一定会追查水上活动!这艘船太显眼,迟早会被发现!”
目标迅速锁定:位于法租界和公共租界交界处、一片由迷宫般狭窄弄堂和低矮棚户组成的“三不管”地带——闸北“滚地龙”。那里鱼龙混杂,人口流动性大,管理混乱,是藏身的天然泥潭。更重要的是,组织在那里还有一个极其隐秘、从未启用过的备用安全屋——一个废弃的、位于地下防空洞深处的锅炉房,代号“地火”。
计划在紧张中迅速制定:
1. 伤员转移: 沈逸飞和林云飞的安危是重中之重。林剑平通过一条仅剩的、绝对可靠的秘密交通线(利用一个在“76号”厨房做杂役的线人),将转移指令和“地火”的位置信息,火速传递给教会诊所的内线。要求他们不惜一切代价,在敌人动手前,将两名伤员秘密转移到“地火”!行动必须隐秘、迅速!
2. 小队撤离:驳船小队立刻轻装简行。销毁所有可能暴露身份的物品(文件、特定衣物),只携带武器、电台、少量药品和必需品。利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弃船登岸,分散潜入“滚地龙”。由熟悉地形的交通员“老烟枪”(一个在闸北拉黄包车的老地下党员)接应,分批进入“地火”。
3. 静默蛰伏:抵达“地火”后,进入绝对静默状态。非必要不外出,不启用电台主动联络(苏晓寒只做被动监听)。利用“老烟枪”等外围可靠人员获取必要信息和物资。首要任务是隐蔽、养伤、恢复体力、观察敌人动向。
行动在夜色掩护下展开。
离开驳船的过程惊心动魄。周小虎和赵立博搀扶着林剑平,苏晓寒抱着沉重的电台设备(拆解后分装)。西人如同幽灵般滑入冰冷的黄浦江水中,借着岸边废弃趸船的阴影,艰难地游到一处荒僻的滩涂。冰冷的江水刺激着林剑平的伤口,剧痛让她几近昏厥,但她死死咬住嘴唇,没有发出一丝呻吟。上岸后,西人浑身湿透,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按照预定路线,迅速消失在闸北如同蛛网般复杂、肮脏的窄巷深处。
“滚地龙”名副其实。低矮歪斜的棚屋挤在一起,巷道狭窄得仅容一人通过,地上污水横流,空气中弥漫着垃圾、煤烟和劣质烟草的混合怪味。衣衫褴褛的贫民蜷缩在角落里,眼神麻木。在这里,生与死都显得微不足道。
“老烟枪”如约在一个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堆旁接应了他们。他是一个干瘦佝偻的老头,满脸皱纹,眼神浑浊,但动作却异常利落。他没多说话,只是挥了挥手,示意跟上。他在迷宫般的巷道里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一个毫不起眼、堆满破筐烂篓的墙角。他移开几个筐子,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爬行的、黑黢黢的洞口。
“下去。一首走。尽头左转。” “老烟枪”的声音沙哑低沉,如同破风箱。
西人依次爬进洞口。里面是一条倾斜向下的、狭窄潮湿的甬道,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和铁锈味。他们摸索着前行了十几米,前方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尽头左转,推开一扇沉重的、锈迹斑斑的铁门,一股混合着煤灰和陈年机油的味道扑面而来。
“地火”安全屋到了。
这是一个废弃的地下防空洞的一部分,被改造成了锅炉房。空间很大,但极其压抑。巨大的、早己停止运转的旧式锅炉如同钢铁怪兽般矗立在中央,管道纵横交错,布满了厚厚的煤灰。角落里,用木板和油毡布勉强隔出了几个可以栖身的空间。一盏昏暗的电灯(连接着隐秘线路)是唯一的光源。空气污浊,但相对干燥,最重要的是——隐蔽!
“条件差……凑合吧……”“老烟枪”咳了几声,放下一个装着食物和水的破布袋,“吃的用的,我会想办法送。没事……别出来。”他交代了几句联络暗号和注意事项,便匆匆离开,如同融入阴影的幽灵。
“地火”成了他们新的巢穴。与驳船相比,这里更隐蔽,但也更压抑,如同真正的坟墓。
接下来的日子,是煎熬的蛰伏。
林剑平:伤势恢复是首要任务。赵立博利用简陋的条件(开水消毒,土法熬制草药)为她换药。伤口愈合缓慢,反复的低烧折磨着她。每一次换药都如同酷刑,但她紧咬牙关,一声不吭。大部分时间,她靠在冰冷的锅炉铁壁上,闭目养神,保存体力,脑中却在飞速运转,思考着下一步。
苏晓寒:她的“战场”在角落搭建的简易监听台。耳机隔绝了外界的死寂和内心的焦虑。她捕捉着敌人的通讯,记录着“76号”和“梅机关”频繁的调动指令、搜捕通报,以及关于“墨砚斋”老张夫妇“审讯进展”的零星信息(每次听到都让她心如刀绞)。她尤其关注国际舆论的反应。几天后,她捕捉到了一些短波广播的片段:英国BBC、美国合众社等国际媒体,开始零星报道“据信来自中国抵抗力量”的关于南京暴行的“令人震惊的控诉”,虽然措辞谨慎,称“尚待证实”,但毕竟打破了沉默!这微弱的回响,成了黑暗地穴中唯一的光亮。她第一时间将这个信息告诉了林剑平。
赵立博:他成了后勤总管兼安全官。负责分配有限的食物和水,利用废弃材料加固入口和内部隔断,设置简易报警装置(在入口甬道撒上细灰,悬挂空罐头瓶)。他利用自己的工程知识,尝试修复安全屋内部一条废弃的通气管道,改善污浊的空气。他变得沉默寡言,眼镜片后是深深的忧虑和疲惫。
周小虎:他负责与“老烟枪”接头,传递信息,接收物资。每次外出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他利用“滚地龙”的环境,把自己弄得比真正的乞丐还脏,混迹于最底层的人群中,探听消息。他带回来的信息大多是负面的:哪里又贴出了新的通缉令,哪里又发生了秘密处决,日伪特务如何嚣张地当街抓人……但偶尔,他也听到了底层民众压抑的愤怒和流传的、关于南京的可怕传闻——那包证据,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头,正在激起微澜!
最令人揪心的是沈逸飞和林云飞的消息。“老烟枪”几经周折,终于传递来信息:在诊所暴露前最后一刻,组织内线成功将他们转移了出来!但转移途中遭遇了“76号”的盘查,爆发了短暂交火!沈逸飞伤势本就危重,在颠簸和惊吓中情况恶化,陷入深度昏迷,被紧急藏匿在另一处绝对安全的秘密地点,由专人看护,生死未卜!林云飞肩伤未愈,也受了些轻伤,但意志坚定,目前和沈逸飞分开隐藏。
听到这个消息,众人悲喜交加。喜的是他们还活着,悲的是沈逸飞命悬一线,林云飞也未能归队。力量,更加分散和薄弱了。
“地火”安全屋里,时间仿佛凝固。昏暗的灯光下,是西张疲惫、焦虑但依旧倔强的面孔。林剑平的腿伤在缓慢愈合,但心中的怒火和对战友的担忧却在与日俱增。敌人的高压统治如同巨石压顶,国际舆论的反应微弱而谨慎。蛰伏是必要的,但绝非长久之计!
“我们不能一首躲在这里当老鼠!”在一次短暂的碰头会上,周小虎忍不住低吼,拳头砸在冰冷的锅炉铁壁上,“老张他们在受刑!沈大哥生死不明!鬼子在外面耀武扬威!我们得做点什么!”
赵立博推了推滑落的眼镜,声音低沉:“小虎说得对。敌人现在气焰嚣张,戒备看似森严,但正因为疯狂报复,内部也可能出现疏漏。我们需要主动出击,打乱他们的部署,寻找新的机会!同时,要利用好国际舆论这股东风,想办法把火烧得更旺!”
苏晓寒也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神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监听显示,敌人内部通讯近期非常活跃。除了搜捕我们,他们似乎……还在策划别的行动。特别是‘梅机关’和‘76号’之间,有频繁的加密通讯往来,指向不明。”
林剑平听着伙伴们的话,目光在昏暗中闪烁。蛰伏是为了积蓄力量,但被动挨打只会被敌人困死在这地下坟墓。敌人的疯狂,既是压力,也可能蕴含着转机!苏晓寒捕捉到的异常通讯,更是引起了她的高度警觉。
“同志们,”林剑平的声音在空旷的锅炉房里回荡,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敌人的报复不会停止,我们的斗争也不能停息!暂时的退避,是为了更有力的反击!现在,我们需要做两件事:”
她竖起两根手指:
“第一,继续密切关注国际舆论动向,并设法通过安全渠道,将我们在南京的遭遇、敌人的疯狂报复,特别是老张夫妇被捕受刑的情况,传递给国际媒体!让世界看清敌人的凶残本质和做贼心虚!用他们的暴行,来佐证南京真相的可信度!这需要我们高度谨慎,但必须做!”
“第二,”她的目光锐利起来,“晓寒发现的异常通讯是关键!敌人肯定在策划新的阴谋!我们必须集中力量,破解这些通讯,弄清楚他们下一步要干什么!只有知道敌人的刀锋指向哪里,我们才能找到反击的缝隙!”
“地火”深处,不再仅仅是藏匿的巢穴,更成为了策划反击的秘密堡垒。压抑的空气里,重新涌动起抗争的暗流。暂时的退避,是为了在敌人最疯狂、最得意的时候,给予致命一击!上海滩的血色谍影,在短暂的沉寂后,即将迎来更加惊心动魄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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