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带着一身疲惫的煤烟味，咣当一声停靠在闸北老站。
林云飞最后一个跳下车厢，扑面而来的是熟悉的、混杂着煤灰、江水咸腥和底层生活气息的上海味道。
他裹了裹身上半旧的灰色棉袍，像个寻常跑单帮的小生意人，随着稀疏的人流挤出站台。
但脚一踏上熟悉的石板路，他后颈的汗毛就微微竖了起来。
不对。空气中飘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像暴雨前闷热的风。
街面上似乎比往常更“干净”了些，连那些惯常在火车站附近探头探脑、等着扒窃或兜售劣质香烟的小瘪三都少了很多。
几个穿着黑绸短打的汉子，袖着手，看似漫无目的地蹲在街角，眼神却像钩子一样扫视着进出的人流。
那不是帮派收保护费的混混，他们的眼神更冷，更警惕，带着一种刻意的收敛。
林云飞不动声色，拐进一条狭窄的弄堂，熟门熟路地走向一个不起眼的烟纸店。
这里是“老烟枪”的地盘，也是组织一个非正式的联络点。
他习惯性地摸出几个铜板：“老板，来包‘老刀’。”
“老刀卖完了，先生试试‘大前门’？新到的，劲道足。”
柜台后，头发花白的老烟枪眼皮都没抬，声音平淡，手指却沾了点茶水。
在油腻的柜台上飞快地画了个不规则的叉——紧急信号：有眼线！
林云飞心头一凛，脸上却堆起客套的笑：“成，那就来包大前门。”
他接过烟，手指在老烟枪收回的手背上快速点了三下——收到。
揣好烟，他像没事人一样晃出店门，眼角余光瞥见弄堂口，一个穿着蓝布短褂。
戴着破毡帽的男人迅速扭过头去，假装在看墙上的招贴。
他妈的，果然钉上了。
林云飞心里骂了一句，脚步没停，七拐八绕，专挑人多眼杂的菜市场走。
利用人群的掩护，几次变向，终于甩掉了身后的尾巴。
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像阴冷的蛇，缠在背上。
与此同时，在法租界一栋不起眼的石库门民居阁楼里，空气闷热而凝滞。
苏晓寒摘下耳机，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面前的监听设备发出单调的嗡鸣，几个示波器的绿色光点在屏幕上无规律地跳动。
她己经连续监听了日军几个主要通讯频道十几个小时，大部分是枯燥的部队调动和后勤补给信息。
突然，一个平时很少使用的低频段出现了极其短暂的信号波动，像蜻蜓点水。
苏晓寒精神一振，纤细的手指飞快地调整着旋钮和滤波器，将那个微弱信号的频段死死锁住。
耳机里传来一阵极其模糊、被严重干扰的日语通话，断断续续，夹杂着强烈的电流噪音。
“……毒蝎……确认……仓库……点火……名单……”
毒蝎？苏晓寒眉头紧锁，这个代号从未在日军的常规通讯中出现过。
她屏住呼吸，调动全部精神捕捉着每一个破碎的音节。
对方似乎异常谨慎，通话时间极短，而且用了某种简陋但有效的扰频手段。
“……闸北……三号码头……西区……老地方……时间……不变……”
声音戛然而止，频道再次陷入死寂。
苏晓寒迅速在面前的密码本和城市地图上交叉比对。“毒蝎”是行动代号？
闸北三号码头？西区……她手指划过地图上公共租界西区一片密集的里弄区域，那里鱼龙混杂。
“老地方”？她立刻联想到组织在西区的一个备用安全屋！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这绝不是常规通讯！是针对性的破坏或暗杀指令！目标很可能就是组织的重要节点！
她立刻抓起旁边的专用电话，摇动手柄，接通了另一个隐秘的监听点：“‘夜莺’，我是‘寒梅’。
立刻重点监控‘毒蝎’相关信号，频段XXX，有扰频迹象，疑似指向闸北三号码头及西区‘老地方’。
重复，闸北三号码头，西区‘老地方’，代号‘毒蝎’，威胁等级极高！”
放下电话，苏晓寒的心脏还在咚咚狂跳。
她铺开一张更大的上海地图，将刚才捕捉到的零星地点标注上去，一个模糊但极其危险的轮廓正在形成。
日军像一条潜伏的毒蛇，终于露出了它致命的獠牙。
另一边，赵立博、周小虎和沈逸飞组成的三人巡逻小队，正沿着苏州河一段相对僻静的河堤行走。
夜色渐浓，河面上飘着淡淡的雾气，对岸租界的灯火朦胧不清。
“博哥，你看那边。”周小虎忽然压低声音，用胳膊肘碰了碰赵立博，眼神示意前方河堤下一个废弃的砖窑洞口。
昏暗中，两个人影紧贴着残破的砖墙站着。
一个穿着深色长衫，戴着礼帽，帽檐压得很低。
另一个则是一身码头苦力的短打装扮。两人没有任何交谈，只是警惕地扫视着西周。
穿长衫的飞快地将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方块塞进苦力手里。
苦力迅速将东西揣进怀里，点点头，转身就钻进了旁边一条更黑的小巷，消失不见。
穿长衫的又在阴影里站了几秒，才转身朝另一个方向快步离开，动作干净利落。
“鬼鬼祟祟，肯定没好事！”周小虎啐了一口。
赵立博眼神锐利：“不像普通的黑市交易。
那油纸包，方方正正，大小厚度…像文件，或者…照片？”他看向沈逸飞。
沈逸飞在德国学过机械和爆破，对物品形状很敏感。
沈逸飞盯着那人消失的小巷，缓缓点头：“厚度像一本薄册子，或者一叠硬质相片。
传递速度很快，双方警惕性极高，是受过训练的。跟上去哪个？”
“分头！”赵立博当机立断，“小虎，你脚程快，盯那个穿短打的苦力，看他去哪片码头。
逸飞，你盯那个穿长衫的，看他最后落脚点。
我在这附近再看看，有没有他们留下的东西或者接头标记。老地方汇合！”
三人立刻像水滴融入夜色，悄无声息地分开行动。
冰冷的苏州河水在脚下无声流淌，映着岸上诡谲的暗影。
当晚，特工基地的灯光亮到深夜。气氛凝重得如同灌了铅。
林云飞说了烟纸店的异常和可疑的盯梢者。
苏晓寒详细汇报了“毒蝎”代号和那些破碎的地点信息。
赵立博三人则描述了砖窑洞口的秘密传递和初步追踪结果——短打扮的进了十六铺码头区一个混乱的大杂院。
穿长衫的最终消失在公共租界西区一片高级公寓楼附近。
那里住着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也包括一些与日本人过从甚密的商人。
所有的线索碎片，都隐隐指向一个巨大的阴谋正在暗中涌动。
目标：他们的联络点、物资、甚至高层人员！
林剑平站在铺着上海大地图的桌前，手指重重地点在闸北三号码头。
公共租界西区、十六铺码头这几个位置上，画了一个危险的三角。
她的目光扫过围在桌边的每一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
“鬼子被打痛了，要发疯！这个‘毒蝎’，就是他们放出来的毒牙！
云飞，你路子野，三教九流熟，立刻撒网，给我查清楚最近闸北码头和西区那片。
有什么生面孔在活动，特别是跟日本人或者那些‘忠义救国军’渣滓有勾连的！
重点查那个砖窑附近出现的两拨人！”
“晓寒，你钉死那个‘毒蝎’信号！设备不够，我去想办法！
一定要把它的老巢给我挖出来！时间、地点、具体目标，我要最准确的情报！”
“立博、小虎、逸飞，你们三个，给我死死盯住十六铺那个大杂院和西区那个公寓楼！
查清楚进去的都是什么人，什么时候活动！注意安全，对方手里可能有家伙！”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周小虎身上：“小虎，你眼神好，腿脚快，机动支援。哪里需要补位，你立刻顶上去！
记住，我们是在跟毒蛇抢时间！晚一步，可能就是同志的血，组织的重大损失！
都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行动！”
命令斩钉截铁。
没有多余的言语，队员们眼中燃起战斗的火光，迅速消失在门外的夜色里。
一场无声的猎杀与反猎杀，在危机西伏的上海滩，骤然拉开了序幕。
黑暗浓重，但猎人的眼睛，己然在暗处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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