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滩的黎明，带着一股子隔夜馊水混合着煤烟的味道，湿冷地钻进骨头缝里。
林云飞像个真正的底层小贩，推着一辆嘎吱作响的破板车。
上面胡乱堆着些蔫头耷脑的青菜萝卜，混迹在十六铺码头嘈杂混乱的早市人流中。
他的目标，是昨晚周小虎盯着的那个大杂院。
板车在一个卖劣质烧饼的摊子旁停下。
摊主是个一脸麻子的精瘦汉子，外号“麻杆”，是林云飞在码头区埋了多年的暗线。
“来俩烧饼，麻杆哥。”
林云飞递过去几个铜板，声音压得极低。
眼神飞快地扫了一眼不远处那个污水横流、挤满了破败棚屋的大杂院入口。
麻杆麻利地用油纸包好烧饼塞过来，头也不抬，嘴唇几乎不动：“生人，不少。
领头的是个刀疤脸，叫‘老狗’，前天才带着七八个生瓜蛋子住进去，凶得很。
听口音，北边来的，不像正经苦力。
手里…有硬货。”他手指在油腻的案板下做了个枪的手势。
“跟谁接头？”林云飞啃着烧饼，含糊地问。
“昨晚后半夜，”麻杆的声音更低，“一个穿绸衫的，脸生，坐黄包车来的，进去待了不到一炷香。
那黄包车夫我认得，是西区‘百乐门’舞厅门口常等活的‘阿毛’。”
西区！林云飞心头一跳，和昨晚赵立博追踪的穿长衫者消失的区域对上了！
他不动声色：“谢了，麻杆哥。”
又多给了几个铜板，“帮我留意着，特别是晚上，看他们往哪边运东西，或者有没有生面孔进出。
有消息，老地方。”
离开烧饼摊，林云飞推着板车，又“漫不经心”地晃荡到闸北三号码头附近。
这里货栈林立，扛大包的苦力号子震天响。
他在一个修补破渔网的瘸腿老头身边蹲下，假装挑拣几根烂麻绳。
“老水根，三号码头这片，这两天有啥新鲜事没？”
老水根浑浊的眼睛瞥了他一眼，手里的梭子不停：“新鲜？
哼，码头哪天不死人？‘大丰’货栈昨天半夜进了几船‘南洋木头’。
守库的换了生脸，凶神恶煞的，连‘把头’（工头）老陈都挨了嘴巴子，不让靠近。”
“南洋木头？”林云飞心里冷笑，上海现在最缺的是粮食药品，谁还运木头？鬼话！
“可不是，”老水根啐了一口，“箱子死沉，压得跳板都弯。
搬的时候不小心磕破一个角，我远远瞧着…里面露出的东西，黑乎乎的，像是…铁疙瘩？”
他摇摇头，“搞不懂这些东家。”
铁疙瘩？武器零件？炸药？林云飞的神经绷紧了。
他匆匆告别老水根，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公共租界西区。
他需要找到那个黄包车夫“阿毛”。
西区“百乐门”舞厅霓虹灯还没亮，门口冷冷清清。
林云飞在街角等了没多久，就看见一个精瘦的黄包车夫拉着空车慢悠悠晃过来，正是阿毛。
“阿毛，拉趟活儿？”林云飞上前，首接塞过去一张大面额钞票。
阿毛眼睛一亮，但看清林云飞的脸，又警惕地缩了缩脖子：“先生去哪？”
“不去哪，问个路。”
林云飞凑近，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昨晚后半夜，百乐门散场后。
你拉了一个穿绸衫的客人，去了十六铺码头一个大杂院。
那人长什么样？在哪上的车？”
阿毛脸色唰地白了，手一抖，差点没抓住车把：“先…先生，我…我就是个拉车的…”
“少废话！”林云飞一把扣住他手腕，力道大得让他龇牙咧嘴，“看清楚这个！”
他飞快地撩开衣襟一角，露出里面别着的驳壳枪柄，“军统锄奸队！
说不清楚，老子现在就当你汉奸办了！”
阿毛吓得魂飞魄散，腿都软了：“长官饶命！我说！我说！
那人…西十来岁，白净脸，留着两撇小胡子，戴着金丝眼镜，说话斯斯文文，像个教书先生！
他…他不是在百乐门上的车，是在…是在西摩路‘德仁里’弄堂口！对！德仁里！
我把他拉到十六铺‘狗尾巴巷’口，他下的车！
长官，我就拉个车，真不知道他是干啥的啊！”
德仁里！林云飞脑中电光火石。
那是西区一片高级里弄住宅区！昨晚穿长衫的神秘人消失的地方！
白净脸，金丝眼镜，小胡子…一个清晰的轮廓浮现在他眼前。
他松开阿毛，又塞给他一张钞票：“今天的事，烂在肚子里。
再看到这个人，立刻到‘老正兴’饭庄找跑堂的阿福，告诉他‘老家来亲戚了’。懂？”
“懂！懂！谢谢长官！谢谢长官！”阿毛如蒙大赦，拉起车一溜烟跑了。
几条线，在西区“德仁里”和那个“教书先生”的形象上，死死地绞在了一起！
林云飞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转身消失在街角，必须立刻把情报送回去！
基地里，苏晓寒的眼睛熬得通红，像兔子眼。
监听设备几乎没停过。她面前堆满了写满数字和符号的草稿纸。
那个该死的“毒蝎”信号狡猾得像泥鳅，每次出现都极其短暂，频率和扰频方式还略有变化。
“混蛋…又变了…”苏晓寒咬着铅笔头，死死盯着示波器上刚刚闪过的一串杂乱的波形。
她尝试了十几种破译方式，都失败了。
对方用的是非常规的密码本，或者…是临时约定的特殊编码？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目光无意间扫过桌角那份关于近期缴获的日军物资清单复印件。
上面一行不起眼的小字引起了她的注意：“…缴获关东军特高课某行动组密码本残页三张（疑似与‘雪’计划有关）…”
“雪计划”？苏晓寒猛地坐首身体。
她飞快地在凌乱的资料堆里翻找，终于找出了那三张烧焦破损的密码本残页照片。
上面的符号和数字排列方式，极其古怪，与她之前接触的任何日军密码体系都不同。
她像着了魔一样，把监听记录下来的几段最清晰的“毒蝎”信号杂波，与那残页上的古怪符号进行强行比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额头的汗珠滴落在纸上。
突然，她发现信号杂波中某个特定频段的干扰模式。
竟然和残页上某个被烧掉一半的符号旁边的注释小点，在图形上有诡异的相似性！
一个大胆的猜想如同闪电劈开迷雾！
对方可能不是用了新密码本，而是用了这套“雪计划”的密码体系，并且进行了动态的扰频叠加！
扰频本身，就是密码的一部分！
她立刻调整思路，不再试图首接破译内容，而是先集中精力分析那扰频信号的规律。
她将接收到的所有“毒蝎”信号杂波，利用设备尽可能还原成频谱图。
然后像拼图一样，试图找出其中重复或可预测的模式。
汗水浸透了她的鬓角。
突然，在对比第五段信号的频谱时，她发现其中一段高频尖刺的间隔。
与第三段信号中某个低频凹陷的间隔，存在某种数学比例关系！
她心脏狂跳，颤抖着手，将这个比例关系作为一个密钥，尝试去“过滤”最新一段信号的杂波。
耳机里刺耳的噪音陡然减弱了许多！虽然依旧模糊，但几个清晰的日语词汇如同惊雷般炸响：
“……毒蝎…最终确认…目标…西区…仓库…明晚…子时…引爆…同步…猎枭…清除…”
西区仓库！明晚子时（午夜十一点）！引爆！猎枭（暗杀）！清除！
苏晓寒猛地摘下耳机，抓起旁边的红色电话。
嘶哑着嗓子对着话筒吼，声音因为激动和疲惫而变形：“剑平姐！‘毒蝎’动了！目标是西区仓库！
明晚子时引爆！还有暗杀行动，代号‘猎枭’！同步进行！重复，西区仓库，明晚子时！‘猎枭’同步！”
几乎在同一时间，沈逸飞浑身湿透、沾满煤灰和油污，像从泥坑里捞出来一样冲进了基地。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用破布包着的油纸包，脸色铁青。
“码头！闸北三号码头，‘大丰’货栈！”他气喘吁吁，声音带着后怕，“那批‘南洋木头’！
我…我混进去看了！狗屁木头！箱子里全是炸药！TNT！还有…还有这个！”
他颤抖着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几张被水浸湿但字迹尚可辨认的蓝图和清单。
图纸上清晰地画着几座黄浦江大桥的关键桥墩结构，标注着红叉！
清单上则列着：西区某处仓库（地址与苏晓寒监听到的惊人一致！）。
几处通讯线路中转站、还有一个用红笔圈出的名字——正是组织负责后勤和交通的副总指挥，老郑！
“他们…他们不光要炸仓库炸桥…还要…”沈逸飞的声音哽住了，眼睛血红，“还要杀郑指挥！”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轰然汇聚，拼出了“毒蝎计划”那张狰狞无比的全貌！
炸桥断交通，炸仓库毁物资，同步暗杀核心指挥员！
这是一场要在同一时间，将上海地下抵抗力量拦腰斩断、彻底瘫痪的绝杀阴谋！
林剑平一拳重重砸在桌子上，地图都跳了起来。
她的脸色冰冷如铁，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和决绝。
“云飞！”她厉声喝道，“你查到的‘德仁里’那个教书先生，还有那个‘老狗’，就是关键！
立刻带人，给我钉死他们！挖出所有参与‘猎枭’的杀手名单！”
“晓寒！继续监听，我要‘猎枭’的具体时间地点！一丝一毫都不能漏！”
“立博、小虎！你们配合云飞行动！逸飞，你跟我去西区仓库和这几座桥！我们没时间了！”
她的目光扫过众人，一字一句，如同淬火的钢钉：“明晚子时之前，给我把‘毒蝎’的毒牙，一颗一颗，全拔了！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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