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灯如流霞坠地，将玉阶映得暖融融的，满殿朱紫贵胄的衣袍在光影里晃成一片锦绣。
苏挽棠立在廊下，指尖无意识着袖中锦盒的棱角，耳中听着乐官调试编钟的清音，目光却像浸了冰的银针，在人群里穿来穿去。
她等这一夜等了整整三个月。
“叮——”编钟尾音未落，斜刺里掠过道慌慌张张的身影。
朱贵妃身边的绿梅小侍女正攥着帕子往偏殿跑，鬓边的珍珠步摇歪在耳后，裙角还沾着半块油渍。
苏挽棠瞳孔微缩——朱贵妃素来讲究，身边侍女连茶盏都要擦七遍，怎会容得下这般狼狈？
她旋身隐入廊下的绿萝丛，看着那侍女拐进月洞门，这才提裙跟上。
青石板被夜露打湿，她走得极轻，却还是惊得廊角的夜雀扑棱棱飞起。
侍女猛地顿住，转身时帕子“啪”地掉在地上，露出里面半卷染着朱砂印的信笺。
“姐姐可是要给贵妃传信？”苏挽棠从阴影里走出来，声音温温柔柔的，“夜凉，我帮姐姐拾帕子。”
侍女脸色瞬间煞白，后退两步撞在朱漆柱上：“你、你是谁？我...我只是出来方便！”
苏挽棠弯腰拾起帕子，信笺上“寒鸦泪”三个字刺得她眼疼。
她猛地掐住侍女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寒鸦泪的毒方在贵妃手里，对不对？你们要在御膳里动手脚！”
侍女疼得倒抽冷气，见她眼中寒芒毕露，终于哭着抖了：“是、是贵妃娘娘说的！她往陛下的参茸鸽羹里下了寒鸦泪，说要让陛下当众咳嗽不止，叫大臣们觉得...觉得天家连口热汤都喝不安生！”
苏挽棠的心跳得耳膜发疼。
她松开手，转身就往御膳房跑，裙角带翻了案上的茶盏，青瓷碎裂声在空荡的回廊里炸响。
御膳房的灶火映得窗纸通红，刘太医正蹲在药柜前翻找药材，听见脚步声抬头：“苏女史？”
“启动备用方案！”苏挽棠抓过他手中的药杵，“朱贵妃在鸽羹里下了寒鸦泪，立刻换醒神汤！”
刘太医的手在药箱上顿了顿，抬眼时目光与她相撞，瞬间清明：“苏女史放心，老臣今早便按您交代，在御药房备了三盏醒神汤。”他掀开瓦罐，蒸腾的热气里浮着几缕金黄的姜丝，“这汤性温，正好解寒毒。”
苏挽棠扯下腰间的银匙搅了搅汤羹，确认无异味后，将瓦罐塞进小太监怀里：“快送主桌！”
另一边，韩侍卫己带着两名暗卫翻上冷香阁的飞檐，腰间短刃在月光下划出冷光——密道出口的守卫方才被他用迷烟放倒，此刻正瘫在墙根。
林将军的玄甲军则隐在宫门外的梅林里，火把将雪映得一片通红，只等皇帝一声令下便冲进来。
宴席上的丝竹声忽然拔高，苏挽棠挤回执事席时，正看见萧承煜执酒盏的手忽然一抖，琥珀色的酒液溅在玄色龙纹上。
他眉心微蹙，指节抵着心口轻咳两声，金镶玉的发冠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陛下！”“快宣太医！”满殿骚动起来。
朱贵妃扶着椅背站起，珠翠相撞的脆响里，她脸上的脂粉都褪成了青灰。
苏挽棠望着她攥紧的帕子，喉间泛起一丝腥甜——这出戏，该唱到高潮了。
刘太医挤开人群跪到御案前，搭脉的手突然一抖：“陛下这是...误食了寒性之物，幸亏老臣早有准备！”他从药箱里取出青瓷盏，“这醒神汤性温，饮下便好。”
萧承煜垂眸看了眼汤盏，又抬眼扫过殿中众人，这才接过来饮尽。
他喉结滚动时，苏挽棠看见他眼底闪过一丝暗芒——像猎人终于等到了猎物撞进陷阱。
“咳。”萧承煜放下青瓷盏，指尖在案上轻叩两下，“方才倒像是被寒风吹着了。”他目光陡然转冷，扫向朱贵妃，“贵妃，你昨日说要给母家加俸，朕准了。”
朱贵妃浑身一震，嘴角勉强扯出笑：“陛下...这是何意？”
“韩侍卫。”萧承煜漫不经心开口。
韩侍卫从殿外大步进来，手中锦盒在烛火下泛着幽光。
他单膝跪地：“启禀陛下，臣在冷香阁密道搜得朱贵妃与兵部尚书往来密信，另有寒鸦泪毒方一份。”锦盒打开的瞬间，满殿抽气声。
朱贵妃踉跄着后退，撞翻了身后的酒案，琥珀色的酒液在她裙上晕开，像一滩凝固的血。
萧承煜拿起密信扫了两眼，忽然抬头看向苏挽棠：“苏女史，你做得很好。”
苏挽棠跪下行礼，额发垂落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绪——她要的从来不是一句褒奖，而是让皇帝明白，她是能与他并肩破局的人。
殿外的更鼓敲过三更，萧承煜起身时，袖中露出半角密信，正是方才韩侍卫呈的那封。
他经过朱贵妃身边时顿了顿，却只说了句：“贵妃醉了，送回凤仪宫。”
苏挽棠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想起三日前在御书房见过的另一封折子——那是左相参奏朱贵妃母家私铸钱币的状纸，此刻正压在皇帝案头最下层。
夜风卷着腊梅香钻进殿门，吹得烛火忽明忽暗。
她摸了摸袖中早己空了的锦盒，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皇帝为何不处置朱贵妃？
他看她的那一眼，究竟是欣赏，还是...试探？
新的雪粒子开始落了，打在青瓦上簌簌作响。
苏挽棠望着凤仪宫方向明灭的灯火，忽然打了个寒颤——这场局，才刚掀开第一重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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