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儿慢些。"胡夫人伸手要拦，又放了下来，丈夫临终前说过，这孩子该有三分野气才像胡家儿郎。
她转头看向身侧的年轻人，对方正盯着胡斐的背影笑，眉梢的倦色淡了些。
"宋公子。"她开口，声音比晨露还轻，"方才在酒馆，你说我与原书不同。"
宋青书一怔。
他早该想到，这女子心思通透如镜。
穿越前读的《雪山飞狐》里，胡夫人确实随胡一刀去了，可眼前人却为了孩子活成了绕指柔。
"夫人莫怪。"他摸了摸腰间玉佩，那是武当张真人赐的，此刻触手生温，"我只是...见夫人与小斐儿相伴，突然懂了些道理。"
胡夫人的指尖轻轻抚过腰间朱漆药囊，囊上的云纹被得发亮，那是胡一刀亲手雕的。
"大侠不该只有血溅五步的痛快。"宋青书望着糖画摊前蹦跳的胡斐，"
能为孩子留一盏暖灯，为故人守半坛浊酒，或许更难。"
话音未落，胡斐举着糖画跑回来，金红的凤凰在他掌心晃："大哥哥你看！
卖糖画的爷爷说这叫'百鸟朝凤'，娘说爹爹从前也爱给我买。"
他突然顿住，仰头看郎氏，"娘，爹爹是不是也像大哥哥这样，会陪我看糖画？"
胡夫人的睫毛颤了颤，蹲下身替他擦去嘴角的糖渣："你爹爹呀，总说糖画甜得发腻，可每次路过摊子，脚就挪不动了。"
她抬头时眼尾泛着水光，却笑得温柔，"他说，斐儿的笑比糖画甜十倍。"
宋青书笑了笑。
"大哥哥，你说天下大侠是啥样？"
胡斐舔着糖画，"我娘说爹爹是大侠，可我觉得大侠该能飞檐走壁，能打十只大老虎！"
"大侠要能护着该护的人。"宋青书蹲下来与他平视，"你爹爹为了救素不相识的苗人凤，宁可自己中了毒；你娘为了养你长大，宁可忍下锥心之痛，这比飞檐走壁难多了。"
胡夫人的手按在药囊上。
她记得那夜胡一刀毒发前，攥着她的手说："阿郎，我放心不下斐儿。"
她咬碎银牙应下，原以为会像书中写的那样随他去，可当斐儿攥着她的衣角喊"娘"时，她突然觉得，或许替他看这孩子长大，也是另一种相守。
"宋公子..."她声音发颤，"你...你怎会知道这些？"
"我读过胡大侠的故事。"宋青书没提穿越，只从怀中摸出张皱巴巴的纸，那是他用炭笔临摹的胡一刀画像，"他单刀破百阵时像火，哄斐儿睡觉却比水还软。
这样的人，该有首诗。"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混着风里的糖香："单刀裂云惊鬼神，横剑却为稚子温。
江湖多少屠龙手，不及灯前理鬓人。"
胡夫人的眼泪砸在青石板上。
胡斐慌了，踮脚去擦她的脸："娘不哭！
大哥哥的诗不好吗？"
"好。"胡夫人捧着他的小脸亲了亲，"比你爹爹写的还好。"
她抬头看向宋青书，目光里的警惕早化成了温软，"宋公子，你...可愿让我看看你的伤？"
宋青书一僵。
他肋下的疼从早疼到晚，可江湖险恶，谁会轻易露破绽？
"我丈夫是辽东大侠，我跟他学过几年医理。"
胡夫人指了指腰间药囊，"你方才扶桌时，左肋肌肉绷得太紧，呼吸短而促 是经脉受损？"
宋青书苦笑。
这女子心细如发，他早该想到瞒不过。"
被人废了武功，经脉寸断。"
他撩起衣襟，露出腰间狰狞的疤痕，"我来洞庭湖，就是为了找毒手药王。"
胡夫人的指尖轻轻按在他肋下，宋青书倒抽一口凉气 那触感像极了前世中医馆的老大夫，却多了几分女子的柔。"
确实断得彻底。"她收回手，"巧了，我正想寻那药王。
斐儿他爹中的毒，太蹊跷。"
胡斐突然拽了拽宋青书的衣袖："大哥哥，我跟你结拜好不好？
我替爹爹当你兄弟！"
"斐儿！"胡夫人有些尴尬，"莫要胡闹。"
"不胡闹！"胡斐涨红了脸，"爹爹说过，英雄相惜就要结拜。
大哥哥夸爹爹是大侠，我...我想让大哥哥当我哥！"
宋青书望着他发亮的眼睛，突然想起前世老家的表弟，总爱拽着他说要当一辈子兄弟。
他伸手揉了揉胡斐的羊角辫："好，咱们结拜。"
三人走到街边老槐树下，胡斐捧来两把黄土当香，宋青书折了根狗尾草当烛。
小娃举着草梗一本正经："我胡斐，今日与宋青书结为异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但求以后一起打坏人，一起看糖画！"
宋青书跟着念完誓词，摸出腰间玉佩塞给胡斐："这是我最宝贝的东西，送你当信物。"
胡斐立刻解下脖子上的长命锁，硬塞进他手里："这是娘给我的，比糖画还宝贝！"
胡夫人站在一旁，看着两个身影叠在夕阳里，突然想起胡一刀当年和苗人凤结拜时，也是这样红着眼眶笑。
她摸了摸袖中那截白绸 ，那是胡一刀最后留给她的，裹着斐儿的胎发。
"宋兄弟。"她开口，声音里多了几分亲昵，"我听江湖传言，毒手药王近年在白马寺一带出没。"
"白马寺？"宋青书眼睛一亮。
胡斐蹦起来："我知道！
上个月跟娘去采药材，路过个白墙青瓦的镇子，门口立着块破碑，写着'白马古寺'！"
他掰着手指算，"离这儿大概三天脚程，镇子后头有片药田，飘着怪香！"
胡夫人点头："斐儿记性好，那地方确实像药王的落脚处。"
她顿了顿，又道，"我丈夫中的毒，是苗家的金蚕蛊毒。
可他与苗人凤相交莫逆，断不会有人下此狠手...或许药王能看出蹊跷。"
宋青书摸着长命锁上的刻字，暖意从掌心漫到心口。
他原以为这江湖只有刀光剑影，此刻却觉得，有兄弟同行，有故人遗孀相帮，连风里的药香都带着甜。
"明日就出发。"他站起身，肋下的疼仿佛轻了些，"
我教斐儿打太极，夫人帮我寻药，咱们一起揭开胡大侠的中毒之谜。"
胡斐欢呼着去追刚才那只花蝴蝶，胡夫人收拾药囊时，宋青书瞥见她袖中白绸飘起，恍惚看见胡一刀站在光里，冲他点头笑。
是夜，三人在镇东客栈歇下。
宋青书躺在硬木床上，听着隔壁胡斐均匀的呼吸声，望着窗外月亮。
他摸出胡斐送的长命锁，突然听见楼下传来脚步声，轻得像猫，却带着股说不出的冷。
他翻身下床，推开窗。
月光里，一个青衫书生正仰头看他的窗户，腰间挂着个青铜酒壶，壶身刻着只展翅的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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