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厂档案室的霉味像发酵了三十年，混合着铁锈粉尘首呛鼻腔。窗玻璃糊满黑黄污垢，唯一的光源是悬在积尘吊扇下的灯泡，钨丝昏黄。周然踹开东倒西歪的档案柜，蛛网黏在脸上。
“西三区竣工图？”秃顶的厂办老曹攥着钥匙串，嗓音沙哑，“早当废纸卖了！九七年破产清算……”
周然没理会，指尖刮过墙壁墨绿色油漆剥落处——石灰底墙上赫然刻着几道深凿划痕：一个歪扭的箭头指向东北方，旁边刻着模糊的“B-7”！
“墙体结构图？”老曹凑近辨认，“B区是备件仓库……七号垛位早改成厕所了！”
周然拍掉手灰。脚下踩到块松动的预制板。掀开！底下是半截沾机油渍的《90年度先进班组》奖状，名单里张玉梅的名字被红墨水狠狠打叉。她翻过奖状——背面竟贴着巴掌大的透明胶片！胶片上蓝晒着褪色的厂区地下管线总图！一条粗红线从废弃锅炉房延伸，穿越大半个厂区，终点是厂部大楼后身的——第一物资中转仓库！坐标用红笔圈出：地磅房西侧检修井！
“地磅房井盖早焊死了……”老曹喉结滚动。
仓库铁门外堵着辆报废的叉车。周然钻进货架缝隙，尽头维修梯锈得摇摇欲坠。爬上阁楼，满地油污的棉纱堆里埋着只军绿色老式搪瓷缸。缸底结了层乌黑茶垢。指甲抠开茶垢——垢下竟压着枚铝制的车间更衣柜钥匙！编号：0413！
0413！母亲在废液桶盖刻的密码数字！
“这破缸是张玉梅当年丢下的！”老曹在梯下喊，“都当痰盂用了多少年……”
周然突然将搪瓷缸狠砸向水泥柱！“哐当！”缸体碎裂！内壁白瓷崩落处，用尖锐物刻满密麻的日期和编码：
93.7.12 废料清运单（沪化三厂）批号：HY-09
94.3.8 危化品暂存记录 柜号：W7-4
**……
07.9.26 杜冷丁制剂异常报告 存档编号：ZY-0926补3**
最后一行小字刻痕更深：
“查ZY号封存柜 钥匙在厂史陈列室奖杯架夹层”
厂史室玻璃门把手上缠着铁链。周然拽断生锈搭扣。积尘的展示柜里立着“优秀党员刘云”的半身奖状。奖杯底座被暴力撬开——内槽卡着半张食堂饭票！票根日期“1993.4.13”，背面钢笔字迹晕染：
“朵朵生日餐券换管理员钥匙 晚七点废料库交接”
饭票边缘还粘着半枚残缺的油指印——是当年废弃品管理员老马的巡更章印痕！
“老马前年脑溢血没了……”老曹话音未落，周然己冲向厂区西北角。报废的原料库铁门虚掩，推门带落大块墙皮。库内堆满腐烂的麻袋，空气腥臭难闻。角落排气管锈穿豁口，月光漏进来照亮地上几块散落的青砖。
周然踹开青砖——下方压着方锈透的铁盒！盒内躺着一枚老式黄铜钥匙，贴签模糊写着“ZY封存柜主匙”！钥匙旁垫着半片被血染透的纱布！
“张玉梅偷换的饭票…”老曹惊呼，周然己抓起钥匙奔向厂部大楼。
地下室通道的铁栅门挂锁己朽。推开时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积水的走廊回荡着脚步声。尽头档案室挂着“ZY类秘密档案”褪色标牌。门上三道锁：密码盘挂锁、十字芯暗锁、气压密封阀。周然插入主匙拧动第一道锁。“咔哒！”柜门只弹出条缝——被内部钢栓卡住！
密码盘锈迹斑驳。周然回忆所有线索：
0413… 锅炉房密码
B-7… 地磅房坐标
ZY-0926补3… 异常报告编号
她尝试旋转数字盘：04-13-B7-09-26。
红灯闪烁！钢栓纹丝不动！
“查当年管库的排班记录！”老曹急喘，“这种保险柜要双人密码权限…”
周然掏出手机照亮柜门铭牌——落款厂标压着“沪三钢总务科监制”钢印。她突然用力抠刮钢印边缘！红锈簌簌落下，钢印下方竟叠印着更小的防伪暗记：HX-90！当年沪化三厂被钢厂并购前的厂区代号！
所有线索串联：
HX 沪化三厂代号
90 代表1990年
B区7号 厂区坐标
0413 密码日期
她飞速拨盘：90-04-13-B7！
绿灯亮！钢栓“咔”地弹开！
推开厚重柜门，浓重的樟脑味涌出。柜内分六层，码满贴着封条的牛皮档案袋。最上层中央空出个书本大小的凹槽，槽底静静躺着——一枚小巧的金属冲压模具！模具冲头赫然是凸起的沪化三厂徽标！而模具底座刻着行极小的字：
“刘云保管钢印模 非授权动用即自毁”
周然拿起钢印模。背面残留着极细微的蓝墨水印痕——正是那份失踪的“九三年质押工牌换药处方笺”上被拓印的、模糊的互助医疗章轮廓！原来张玉梅不仅偷了钥匙，更复制了母亲当年唯一能证明清白的关键公章模具！她把它藏在了整个追查链的源头——母亲获得先进班组荣誉的地方！
急促脚步声从走廊尽头逼近！手电光乱晃。
“周然！把钢印放下！”一个穿保安制服的身影举着橡胶棍堵住通道，“慕总的车进厂门了！”
“慕沉渊的手伸得够快。”周然反手关上柜门，将钢印模具塞进工具袋侧兜。
“放下东西！上面给你留条活路！”保安逼近，橡胶棍砸向她肩头！
周然矮身躲过，抓起地上半块松动的防火砖砸向电闸！火花西溅！地下室瞬间陷入黑暗！脚步声变得嘈杂混乱。她趁机压低身体向通道另一端撤离。黑暗中，冰冷粗糙的水泥墙面磨过手背，脚下污水西溅。后方叫骂声和手电光乱晃。
推开防火门的瞬间，惨白月光照亮厂区空旷的路面。发动机轰鸣声清晰可循。她借着报废车堆的掩护俯身潜行。
摸到工厂东墙豁口时，她掏出那枚冰冷的模具。月光下，钢印底座的微型刻痕清晰可辨——那不仅是章模的保管声明，更刻着精确的经纬度坐标！旁边还附一行钢针刻出的蝇头小字：
青霞矿脉原始数据封存点
母亲刘云，早就把慕家篡改矿脉数据的铁证坐标，铸进了守护半生的钢印模具里。这枚染血的小小钢印，终于握在了女儿手上。
夜风吹动远处汽笛呜咽，周然指节紧扣模具边缘的刻痕，转身没入城市霓虹照不透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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