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临时医疗点的消毒水气味,终于被窗外渗入的、带着冰雪初融清冽气息的风冲淡了些许。距离那场仓库血战己过去半月有余。
董砚声靠坐在特制的病床上,背后垫着柔软的靠枕。他胸口的致命刀伤在顶尖医疗团队和许青梧带来的九转还魂草根须等珍稀药材合力下,奇迹般地开始愈合。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人也清瘦了不少,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己重新凝聚了锐利的光,此刻,正一瞬不瞬地落在窗边那个忙碌的身影上。
许青梧背对着他,正小心地将刚刚煎好的药汁从砂锅里滤出。她穿着素净的棉麻衣衫,长发松松挽起,露出纤细优美的脖颈。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药汁特有的苦涩,却又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她身上的清冽药香。
这半个月,她几乎寸步不离。从死神手里抢回他后的惊魂未定,到日夜守护的疲惫,再到看着他伤口一点点愈合的安心……复杂的心绪如同药炉下的文火,无声地煎熬着,也无声地温养着。
“药好了。”许青梧端着温热的药碗转过身,声音平静,却在对上他专注目光的瞬间,下意识地垂下了眼帘。她走到床边,将药碗递过去。
董砚声没有立刻接药,目光依旧胶着在她脸上。她的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是连日操劳的痕迹。他喉结微动,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低沉的:“辛苦你了。”
许青梧指尖微微一颤,药碗里的褐色液体荡开一圈涟漪。“分内之事。”她低声应道,将碗又往前递了递。
这一次,董砚声接过了碗。指尖不可避免地相触,两人都像是被微弱的电流击中,动作都有刹那的凝滞。他仰头,将那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许青梧自然地接过空碗,又从旁边的小碟里捻起一颗她亲手用蜂蜜腌渍的梅子,递到他唇边。
这个动作是如此的自然而然,仿佛做过千百遍。
董砚声微微一怔,张口含住了那颗梅子。酸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瞬间冲淡了药的苦涩,更冲开了记忆的闸门。
**闪回(少年):** 同样是喝药。少年董砚声生了场大病,嫌药苦,皱着眉不肯喝。扎着羊角辫的小许青梧,像个小大人似的,板着脸把药碗举到他面前:“良药苦口!喝完给你吃梅子!我阿娘刚腌的,可甜了!” 阳光下,她期待的眼神亮晶晶的,像藏着星星。
“还是那么怕苦?”许青梧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拉回。她看着他下意识舒展的眉头,唇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董砚声望着她脸上那抹久违的、清浅的笑意,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又温软。“嗯。”他低低应了一声,目光柔和下来,“你腌梅子的手艺,倒是比小时候更好了。”
一句平常的话,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那些刻意回避的过往,那些被恨意尘封的温情,悄然浮上水面。
许青梧收拾药碗的动作顿了顿,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道:“小时候……你生病那次,我偷拿了阿娘准备待客的最后一罐梅子给你,回去还被说了一顿。”
董砚声的心猛地一缩。他想起来了。那次他病好后去找她,看到她眼睛红红的,问她怎么了,她却只摇头说没事,还笑着问他病好了没。原来是因为那罐梅子……他当时竟浑然不觉。
愧疚如同藤蔓,再次缠绕上心脏。他看着她低垂的侧脸,那些曾经被恨意覆盖的、关于她年少时纯粹美好的点滴,如同褪去尘灰的珍珠,清晰地浮现出来。
**闪回(少年):** 盛夏的午后,蝉鸣聒噪。少年董砚声在书房被晦涩的药典折磨得昏昏欲睡。窗棂被轻轻叩响。他抬头,看见小许青梧趴在窗外,手里举着一支刚摘的、带着露水的蓝色鸢尾花,笑容比阳光还灿烂:“砚声哥哥!别看书啦!我带你去看我新发现的秘密基地!那里有好多萤火虫!” 她的眼睛清澈见底,毫无杂质。
那样明媚鲜活的她,却被自己这五年的恨意折磨得遍体鳞伤,眉宇间总带着化不开的沉郁。董砚声的心口传来细细密密的疼痛,比后背的伤口更甚。
“青梧……”他忍不住唤她的名字,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许青梧抬起头,撞进他深邃而复杂的眼眸里。那里面有太多东西:愧疚、痛楚、挣扎,还有……一种她不敢深究的、仿佛要灼伤她的热度。
“当年……”董砚声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在砂纸上打磨,“在巷子里,你拦住我,问我……要不要谈恋爱……”那是他深埋心底、不敢触碰的甜蜜与痛楚之源。
许青梧的身体明显僵住了。那段被她视为人生最大胆也最狼狈的往事,猝不及防地被提起。她下意识地想逃开。
“我当时……”董砚声却不容她逃避,目光紧紧锁着她,带着孤注一掷的坦诚,“不是没兴趣。是……不敢。”他闭了闭眼,仿佛在克服巨大的障碍,“我是董家的继承人,从小就被教导要克制,要稳重,不能有软肋。你……太耀眼了,像一团火。我怕靠近你,会把自己也烧成灰烬。更怕……会连累你卷入董家的纷争。”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只是没想到,命运弄人,终究还是把你卷了进来,而且是以最残酷的方式。”
真相大白后,这些少年心事才显得如此清晰而沉重。他不是不爱,是不敢爱,是自以为是的保护,最终却铸成了最深的伤害。
许青梧怔怔地看着他,眼中充满了震惊和翻涌的情绪。原来……是这样?原来他那句冷漠的“没兴趣”背后,藏着的是这样的顾虑?酸楚、委屈、释然……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鼻尖发酸。
“所以,你后来……在栖云台,在仁济……”她的声音带着哽咽,“那样对我,是因为……”
“因为恨。”董砚声痛苦地承认,眼神充满了自我厌弃,“恨你‘烧’了药引,恨你‘害死’了我母亲。这恨意支撑了我五年,让我变成了一个连自己都厌恶的怪物。我把所有的痛苦都归咎于你,用折磨你来麻痹自己……青梧,对不起……这句道歉太轻,太迟,但我……”他哽住,巨大的愧疚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许青梧的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她想起了自己烧掉药引时的绝望,想起了被他误会、被他折辱时的痛苦,更想起了在济世堂后院看到父亲和董阿姨倒在一起时的恐惧与无助……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随着他的坦诚和道歉,汹涌而出。
她别过脸,肩膀微微颤抖。
董砚声看着她无声落泪的样子,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痛得无以复加。他伸出手,带着无比的珍视和小心翼翼,轻轻握住了她放在床边、微微颤抖的手。
他的手心温热,带着伤后的微凉和一丝薄汗。许青梧像是被烫到一般,下意识地想抽回,却被他更紧地、却又不容抗拒地握住。
“别走……”他低声恳求,声音带着重伤初愈的虚弱和一种令人心碎的脆弱,“让我……看看你。”
许青梧的动作顿住了。她没有再挣扎,只是任由他握着,泪水无声地流淌。那只被握住的手,仿佛成了连接他们破碎过往与未知未来的唯一桥梁。
窗外的阳光静静流淌,将两人交握的手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空气中弥漫的药香、苦涩与微甜交织的余味、还有那无声流淌的泪水,都成了这一刻最深刻的注脚。
恨意燃尽的灰烬里,名为“心疼”与“愧疚”的种子,在坦诚的泪水中悄然萌发。那熄灭己久的心火,被这迟来的理解与靠近,重新点燃了微弱的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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