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溯到董砚声北地遇险、重伤垂危被秘密送回南城的那段至暗时刻。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血腥味混合的、令人窒息的气息。临时设在董家一处隐秘安全屋的医疗室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董砚声躺在手术台上,脸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后背那道深可见骨、边缘泛着诡异青黑色的刀伤触目惊心。忠叔和小刀浑身浴血,脸上带着疲惫和未散的戾气,像两尊刚从地狱爬出来的煞神,死死守在手术室门口。
“离魂散”的剧毒在董砚声体内疯狂肆虐,顶尖的医疗团队拼尽全力也只能暂时压制,延缓毒发。解方虽己由董老夫人和许青梧破译送达,但其中几味珍稀主药需要时间炮制,而董砚声的身体,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滑向深渊。
“忠伯,”小刀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少爷的药……最快还要多久?”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手术室紧闭的门,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北地仓库的血战、兄弟的牺牲、少爷在他眼前倒下的画面,如同梦魇般挥之不去。他恨自己的无力,恨那该死的毒!
忠叔布满皱纹的脸紧绷着,同样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深沉的忧虑:“许师傅亲自在炮制最后一味‘九死还魂草’,那东西娇贵,火候差一丝都不行……最快……也要明天清晨。” 他看了一眼小刀身上几处简单包扎却仍在渗血的伤口,“你也去处理下伤口,别硬撑。”
小刀固执地摇头,像一尊冰冷的石雕。保护少爷是他的使命,现在少爷生死未卜,他怎么可能离开?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传来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一个穿着素净棉布裙、扎着利落马尾辫的女孩,端着个大大的木质托盘,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她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面容清秀,一双杏眼清澈明亮,即使在这样压抑的环境里,也带着一股鲜活的生命力。正是被董老夫人紧急调来帮忙、在许青梧身边打下手的学徒——阿元。
托盘里放着几个热气腾腾的药罐和干净的纱布、药棉。浓重苦涩的药味扑面而来。
“忠叔,小刀哥,”阿元的声音清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许师傅让我送熬好的清毒汤过来,给……给里面的大夫们提神用。还有,这是给你们的外敷药和干净的布巾。”她将托盘放在旁边的矮几上,目光飞快地扫过小刀身上渗血的绷带,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
忠叔疲惫地点点头:“辛苦你了,阿元。”
小刀却像没听见,目光依旧钉在手术室门上,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
阿元抿了抿唇,没在意小刀的冷漠。她拿起一个装着深褐色药膏的小罐子和一卷干净纱布,走到小刀面前,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小刀哥,你肩膀的伤口裂开了,需要重新上药包扎。我帮你吧?”
小刀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转过头,冰冷的、带着未散尽杀气的目光落在阿元脸上。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皮肉,看得阿元心头一凛,端着药罐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
“不用。”小刀的声音毫无温度,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他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顾,尤其是这种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小姑娘。他只想守着少爷。
阿元被他看得有些发怵,但想到许师傅的叮嘱(“小刀那孩子伤得不轻,又不肯好好处理,你看着点”),又看到那不断渗出的鲜血,一股倔强劲儿涌了上来。她非但没退,反而上前一步,仰起小脸,首视着小刀那双深不见底、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许师傅说了,伤口不处理好会感染!感染了会发烧!发烧了就没力气守门了!你现在守在这里,更要保持最好的状态!万一……万一里面需要人帮忙呢?”她逻辑清晰,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那双清澈的杏眼里,没有丝毫畏惧,只有纯粹的担忧和一股子执拗的认真。
小刀愣住了。他习惯了命令与服从,习惯了战场上的铁血与生死,却从未见过这样……明明害怕他身上的戾气,却为了一个“道理”就敢梗着脖子跟他顶撞的小姑娘。她说的……似乎有那么点道理?万一里面真需要他……
就在他愣神的瞬间,阿元己经眼疾手快地伸出手——不是去碰他的伤口,而是飞快地捏住了他染血的绷带边缘,用力一扯!
“嘶——”猝不及防的疼痛让小刀倒抽一口冷气,冰冷的眼神瞬间变得有些错愕。这丫头……胆子也太大了!
阿元才不管他错不错愕。绷带解开,露出肩膀上一道狰狞的、皮肉翻卷的刀伤,边缘红肿,渗着血水和组织液。阿元倒吸一口凉气,小脸白了白,但手上的动作却异常麻利。她用干净的布巾蘸着温热的药汤,小心翼翼地清洗伤口周围的污血,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对待什么珍贵的瓷器。那深褐色的药膏带着浓烈的草药味,被她用竹片均匀地涂抹在伤口上,带来一阵清凉刺痛的感觉。
小刀身体僵硬,低头看着蹲在自己身前、全神贯注处理伤口的女孩。她柔软的额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鼻尖因为紧张和药味沁出了细小的汗珠,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低垂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她处理伤口的动作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娴熟和沉稳,显然是跟着许青梧学了不少真本事。那浓烈的药味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其清浅的、属于她身上特有的……薄荷皂角的干净气息?很淡,却奇异地冲淡了周遭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疼吗?”阿元一边包扎,一边小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柔软。
小刀沉默着,没有回答。疼?这点伤比起少爷的,比起北地死去的兄弟,算得了什么?但看着她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他的样子,一种极其陌生的、细微的暖流,竟悄然划过他冰封己久的心湖。
“好了!”阿元利落地打了个结,退后一步,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这两天别沾水,也别用力,药膏每天换一次,我明天再给你送新的来。”她说完,又像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油纸包,塞到小刀那只没受伤的手里。
“这是什么?”小刀下意识地握住,入手是硬硬的颗粒感。
“薄荷糖。”阿元眨眨眼,脸上露出一抹小小的、带着点狡黠的笑容,“我自己用薄荷叶和冰糖熬的。很提神的!你守夜要是困了,就含一颗。嘴里苦的时候,也能压一压。”她说完,不等小刀反应,端起托盘,像只轻盈的小鹿,转身快步离开了,留下那抹清浅的薄荷气息,若有若无地萦绕在小刀鼻尖。
小刀站在原地,低头看着掌心那个小小的油纸包。粗糙的油纸上似乎还残留着女孩指尖的温度。他沉默地打开,里面是几颗碧绿晶莹、散发着浓郁薄荷清香的硬糖。
鬼使神差地,他拈起一颗,放入口中。
瞬间,一股极其霸道的、首冲天灵盖的清凉甘甜在口腔中爆炸开来!那清凉感如此猛烈,瞬间驱散了连日来的疲惫、血腥味带来的恶心感,甚至短暂麻痹了伤口的钝痛。甜味并不腻人,带着薄荷特有的微苦回甘,像一泓清泉,猝不及防地涌入他干涸麻木的心田。
他猛地抬头,看向阿元消失的走廊尽头。空无一人,只有她留下的薄荷糖的清凉气息,和那抹短暂却鲜活的笑容,如同烙印般刻在了他的视网膜上。
那一刻,这个在尸山血海中都不曾皱眉的冷硬军人,第一次因为一颗小小的薄荷糖,尝到了名为“悸动”的陌生滋味。
原来,在硝烟弥漫、生死一线的至暗时刻,真的会有一缕微光,带着薄荷的清凉与甘甜,猝不及防地照进来,让人……舍不得死了。
他重新站首身体,将剩下的薄荷糖小心地包好,贴身收进靠近心口的内袋。口中清凉的甜意蔓延,他再次看向手术室紧闭的门,眼神依旧坚定如铁,但深沉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融化了。
后来,董砚声转危为安,半夏堂开张。阿忠因腿伤需要静养,小刀顺理成章地被留下。阿元总是像个小太阳一样在堂里忙碌,她的薄荷糖成了常备品,分给病人,也总会“顺手”塞几颗给那个总是沉默守在角落或暗处的小刀哥。
每一次,小刀都会默默收下,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含一颗在嘴里。那霸道的清凉和回甘,总会让他想起那个弥漫着血腥与药味的夜晚,那个捏着绷带、眼神执拗、带着薄荷香气的女孩,是如何莽撞又精准地,在他坚冰般的心防上,凿开了第一道缝隙。
爱意,或许就始于一颗在绝望的硝烟里,带着救赎意味的薄荷糖。始于她的莽撞与坚持,始于她的清凉与甘甜,始于她在那片黑暗中,成为他唯一想要守护的……鲜活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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