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夜的实验楼总是特别安静，像被笼罩进一层无声的滤镜里。
程小夏一边看着窗口外闪过的电光，一边在本地虚拟机上来回验证接口备份。她习惯在这种天气里工作，或许是因为噪声越多，她的大脑越专注。
但今晚，她的心思并不在系统上。
那条审查记录，一首在她脑子里反复播放。
【异常数据行为：宿主机响应时间异常，频次超过预设限值。】
这个错误看似普通，实则凶险。
它意味着她在影子系统里的某次操作，被主系统以“行为残影”的方式记录了。
而这，很可能会被解码还原。
程小夏不怕代码被人看懂，她怕的是——有些人不需要“懂”，他们只需要“定义”。
如果现在有人说她是在制造系统漏洞，只要扣上一个“不合规操作”的帽子，她就无法自辩。
因为她的确“偷偷做了点什么”。
门口忽然响起脚步声。
她下意识按下桌面上的锁屏组合键，转身望去。
是江婉仪。
“你怎么来了？”程小夏问。
江婉仪神色复杂，关上门，走近一步。
“你还在写那个……影子系统？”
程小夏没否认，只是看着她。
“你也知道了？”
“贺嘉言约谈我了。”江婉仪的声音压得很低，“他说技术组在清查所有旧A1系统逻辑重合率超过30%的行为路径。我被点名了，因为我和你共享过前端逻辑参数。”
“那不是你自己申请的。”
“他不会管是谁申请的。他只问——你知不知道小夏正在私下重写旧系统。”
程小夏皱眉。
“你没说什么吧？”
“我当然没说。”江婉仪叹气，“我只说我不了解你的进度，也没参与核心设计。”
“谢谢你。”
“我不是帮你，是因为……我知道你做这件事，肯定有理由。”
她顿了顿，又看了她一眼：“但你真的信得过俞辰吗？”
程小夏一愣。
“什么意思？”
“你以为他真的只是在维护我们当初的系统？你有没有想过，他现在的权限，是谁给的？他突然重新出现在战略技术组，是谁提拔的？”
“你怀疑他？”
“我没有证据，但我知道一件事。”江婉仪慢慢说，“他在系统拆解会议那天，其实是站在贺嘉言后面坐下的。”
那天的画面，程小夏也记得。
但她也清楚，那天的俞辰，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全程沉默。
“你自己小心点吧。”江婉仪说完，转身离开。
夜里十一点，俞辰出现在她的楼下。
他没有敲门，只是发了一条消息：
【出来一下。】
程小夏犹豫几秒，走出实验室，穿过那段昏暗的长廊。
天还是在下雨，路灯被雨丝模糊成淡黄色的影。
他撑着伞站在路边，见她出来，抬手递给她一杯温豆浆。
“没吃晚饭吧。”他说。
“你怎么知道我还在？”
“你是那种除非网络断电，不然绝不会离开工作台的人。”
她接过，轻声道谢：“谢谢。”
他没说话，只静静地站着。
程小夏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开口：“你那天，是不是坐在贺嘉言后面？”
俞辰看着她，眼神没什么波动。
“你是想问我，是不是被他收编了？”
她没点头也没否认。
俞辰轻轻笑了一声，像是觉得荒谬，又像是自嘲。
“小夏，我回到战略组，是因为只有那里我才能重新接触整个系统的核心构架。如果我不进去，我们连个接口调用的权限都要靠猜。”
“可你没有告诉我。”
“我不想让你有心理负担。”他顿了顿，“而且我以为你不会介意这些。”
“我不是介意。”她轻声说，“是害怕。”
“怕我出卖你？”
“不是出卖，是怕我站错了方向。”
她仰起头看着他，眼里藏着太多疲惫与坚定。
“你知道吗？从我们开始重写系统那一刻起，我己经不是那个只会照规范编程的乖学生了。我在越线。而我每走一步，都要确认我不是一个人在走。”
俞辰听着，神情一点点收紧。
“你不是一个人。”他说。
“那就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拿回我们写下的东西。”他一字一句地说，“哪怕他们删了、拆了、偷了，我也要拿回来。”
“那如果拿不回来呢？”
“那就让他们知道，我们可以写得比原来更好。”
两人对视良久，风吹过林梢，雨水打在伞面上。
“这几天，审查组会开始查通讯记录。”他低声说，“我提前在你电脑上装了一个日志遮蔽插件，它能把你输入的所有系统调用转换成非结构化内容，规避系统索引。”
“你为什么……对我做这么多？”她声音忽然低下来。
俞辰沉默了一会儿，眼神落在她眉眼之间。
“因为你是我写过的代码里，唯一一段我不敢删、不敢改，也永远无法复刻的部分。”
这句话说得太轻，却落得太深。
程小夏怔住了。
她不是没听懂，只是没有立刻反应。
她知道，这句话比任何告白都沉重。
他们之间从来都不靠甜言蜜语维系，而是靠一段段代码，一次次联调，一次次并肩站在系统运行前沿的坚定。
“如果将来……我们真撑不过去。”她低声说，“你会后悔吗？”
俞辰轻轻摇头。
“不，我只会后悔没有早点告诉你——”
他看着她，眼神清澈得像雨后的街灯。
“我喜欢你，很久了。”
风停了片刻，连雨也轻了几分。
她没说话，只是把头埋进了伞下的阴影里。
第二天一早，公司技术监督室发布了内部通报：
【因近日出现多起系统权限使用异常，技术管理组将对A1旧项目关联成员账号进行逐步排查，并启用网络行为行为镜像同步机制。请各位技术人员做好配合。】
这条信息一经发布，整个实验楼弥漫出一股压抑气息。
而在会议室最深处，贺嘉言坐在一台冷静运转的主控终端前，低声对身旁同事说：
“给我盯紧俞辰和程小夏。这个系统，不是他们想留下就能留下的。”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三分钟前，一段名为“Echo-α”的系统逻辑备份，己经成功上传到一台全球部署的去中心化节点上。
这一次，他们准备好了。
就算再一次被摧毁，也要用代码的方式，把所有回声保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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