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的血腥气裹着林间晨雾，黏在项羽的伤口上。乌骓马喘着粗气，口鼻喷出团团白汽，蹄下腐叶层被踏得泥泞不堪。昨夜一场恶战，黑魇小队的伏杀虽被击退，代价却刻骨铭心——右腕草草包扎的布条透出暗红，每一次控缰都牵扯着筋骨撕裂般的剧痛，更深的是蛰伏在右臂经脉深处的孽龙怨引，如同活物般搏动，与紧缚在胸前的青铜匣隐隐共鸣。
背上，虞姬的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颈间兽首玉佩的光芒又黯淡了几分，温润的暖流细若游丝，勉强压制着怨引的躁动。怀中玉盒内的洗脉草静卧着，叶脉深处那丝游移的黑气，是葬龙渊种下的毒瘤。
“西南一百二十里…”项羽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项家堡的方向，如同磁石般拽着他。项梁叔父染血的身躯，项伯嘶哑的“祸根”警告，祖祠牌位那暗红的幽光…青铜匣在颠簸中冰凉沉重，每一次震动都似敲在心上。
**必须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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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爬过树梢，林间光影支离破碎。乌骓马的速度终究慢了下来，连番恶战与长途奔袭耗尽了它的气力。穿过最后一片密密匝的樟木林，视野陡然开阔，项家堡所在的栖凤山轮廓撞入眼帘。
没有熟悉的炊烟，没有巡弋的族兵。
只有一片焦黑狰狞的废墟，在正午的阳光下沉默地冒着缕缕残烟。曾经巍峨的堡墙坍塌了大半，焦黑的木梁支棱着刺向天空，如同巨兽折断的肋骨。风卷过废墟，带来木材燃烧后的呛人焦糊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
“唏律律！”乌骓马不安地喷着响鼻，停在焦土边缘。
项羽勒住缰绳，指节捏得发白。视野瞬间被那刺目的焦黑占据，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左肩崩裂的伤口在颠簸中火辣辣地疼，却远不及眼前景象带来的冰冷窒息。他翻身下马，动作牵扯到胸腹的暗伤，喉头一甜，又强行咽下。解下束带，小心翼翼将依旧昏迷的虞姬平放在一株未被波及的古榕下，兽首玉佩贴着她冰凉的颈子。
“等我。”他声音嘶哑，转身走向那片死寂的焦土。
靴底踩过滚烫的瓦砾和焦炭，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祠堂的位置只剩下一个巨大的深坑，边缘泥土翻卷，如同被巨力生生撕裂。议事堂的残垣断壁上，几道深达尺许的爪痕触目惊心，边缘岩石呈现出熔融后又凝固的琉璃状——绝非寻常兵刃或人力所能为。
没有尸体，没有活口，只有死一般的寂静。风卷起黑色的灰烬，打着旋儿升腾，如同无数不甘的幽魂。
“项庄…项伯…叔父…”项羽的目光扫过每一寸焦土，沉寂多年的眸底，两簇幽冷的火焰无声燃起，越烧越旺。血脉深处那股蛮荒霸道的气息，在极致的愤怒与悲怆冲击下，如同压抑的火山，疯狂冲击着黄灵境的壁垒，引得右臂皮肤下暗红的纹路若隐若现，孽龙怨引随之躁动，针扎般的刺痛顺着经脉蔓延。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滴落在焦黑的土地上，晕开一点刺目的暗红。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那股毁灭一切的冲动，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一寸寸刮过废墟。
突然，祠堂深坑边缘，一块被半掩在焦土下的青石板吸引了他的注意。石板一角碎裂，露出下方一个狭窄的暗格。他俯身，拂开浮土和灰烬，暗格里静静躺着一卷焦黄残破的兽皮地图，以及一块巴掌大小、刻着狰狞虎头的青铜令牌。
地图展开，线条粗犷，标注着山川河流。一个醒目的朱砂红点，落在东北方向约三百里外的群山中，旁边是铁画银钩的两个小字——**楚山**。令牌入手冰凉沉重，虎头双目处镶嵌着两点幽绿的宝石，隐隐透着不凡的灵力波动。
地图边缘，还有一行熟悉的、用炭灰匆匆写就的小字，力透纸背，带着未干的悲愤：
＞ **“羽儿，带此令速往楚山！莫回头！——梁”**
项梁叔父的字迹！他还活着？或者…这是他最后留下的讯息？
项羽死死盯着那行字，指间的青铜令牌冰寒刺骨。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与更炽烈的怒火在胸腔里冲撞。他缓缓收拢地图和令牌，目光最后扫过这片埋葬了过往的焦土，转身大步走向古榕下的虞姬。
没有时间悲伤，没有时间埋葬。血仇如同烙印，刻在骨髓里。楚山，成了唯一的去路。
他重新将虞姬缚在背上，兽首玉佩紧贴着他的脊骨，残存的温润暖流渗入体内，勉强抚慰着沸腾的杀意和经脉的刺痛。乌骓马似乎也感受到主人的决绝，发出一声低沉的长嘶，扬蹄转向东北。
三百里莽莽群山，在脚下急速后退。仇恨是唯一的燃料，支撑着伤痕累累的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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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正午。
楚山山脉如同一条蛰伏的巨龙，横亘在天地之间。主峰接天崖高耸入云，云雾缭绕中，隐约可见琼楼玉宇的飞檐斗拱，钟磬之音渺渺传来，带着出尘的仙家气象。山脚下，一处开阔的河谷平原地带，此刻却人声鼎沸，喧嚣异常。
巨大的青石广场上，乌泱泱挤满了来自西面八方的年轻武者，怕不下数千之众。兴奋、忐忑、期待的情绪在人群中弥漫。广场尽头，九根高达三丈、通体莹白的巨大玉柱巍然矗立，柱身刻满玄奥符文，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灵力威压——这便是楚山派外门收徒大典的第一关：测力柱！只需将自身力量灌注玉柱，亮起三格便算合格。
负责维持秩序和考核的楚山弟子身着统一的月白劲装，神情倨傲，腰间悬挂的令牌标志着他们内门或外门的身份。高台之上，数位气息渊深的长老闭目盘坐，如同磐石，对下方的喧嚣充耳不闻。居中一位紫袍老者，面容清癯，双目开阖间精光隐现，正是此次大典的主事长老，战堂首座——莫厉。
项羽背着虞姬，牵着疲惫不堪的乌骓马，如同一个格格不入的异类，挤在人群边缘。他一身洗得发白、多处撕裂的旧衫上沾满干涸的血污和泥泞，左肩缠裹的布条渗出暗红，脸色因失血和连番苦战而苍白，唯有一双眸子，沉寂如古井，深处却燃着幽冷的火焰。背上的虞姬依旧昏迷，清丽的容颜毫无血色，引得周围人群投来或好奇、或怜悯、或嫌恶的目光。
他无视所有视线，目光落在那些白衣弟子和中央高台上。楚山派…这便是项梁叔父为他指引的出路？可这仙家气象之下，又藏着多少暗流？
“肃静！”一个洪亮的声音如同滚雷般压过全场喧嚣，来自莫厉长老身旁一位身材魁梧、面如黑铁的内门弟子。他目光如电，扫视全场，“外门收徒大典，现在开始！念到名字者，上前测力！投机取巧、喧哗扰乱者，逐！”
一个个名字被高声念出。有人紧张上前，全力一击，玉柱光芒亮起三格、西格，引来阵阵低呼；也有人铆足力气，却只亮起一两格，甚至毫无反应，顿时面如死灰，颓然退下。
“下一位，吴中郡，刘邦！”
一个身材中等、穿着半旧青布衫的青年应声走出人群。他面容普通，甚至带着几分市井的圆滑，嘴角总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唯独那双眼睛，滴溜溜转得飞快，透着远超常人的机敏。他并未立刻上前，目光却如同滑腻的泥鳅，在高台上的长老和维持秩序的弟子脸上飞快掠过，尤其在莫厉长老微蹙的眉头和那位黑脸内门弟子不耐烦抖动的食指上停留片刻。
项羽冷眼旁观，凝脉境的精神力让他捕捉到一丝异样。这刘邦…眼神飘忽，不像在看人，倒像在“读”什么。
只见刘邦走到测力柱前，并未如常人般蓄力猛击，反而深吸一口气，动作显得有些笨拙，甚至带着点滑稽的紧张，口中念念有词：“长老在上，弟子惶恐…” 一拳捣出，力量似乎拿捏得恰到好处——不偏不倚，玉柱稳稳亮起三道柔和的青光。
“刘邦，合格！入乙等！”黑脸弟子高声宣布，语气平淡。
刘邦脸上立刻堆起恰到好处的、带着三分惶恐七分感激的笑容，朝着高台深深一揖，目光飞快扫过莫厉长老微微舒展的眉头，然后才退入合格者区域，从怀里摸出一块温润的、边缘带着沁色的古玉，状似无意地在手中把玩，眼角余光却再次瞥向高台。
**他在观察…窥探长老们的心思？** 项羽心中一动。那块玉…绝非寻常。
“下一位…”黑脸弟子继续念名。
“下一位！会稽郡，项羽！”
声音落下，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过来。项羽背着昏迷的少女，牵着瘦马，一步步走向那莹白的测力柱。他步履沉稳，每一步踏在青石板上，却仿佛踏在众人的心弦上。那满身的血污、浓烈的煞气、以及背上生死不明的女子，与这仙家收徒的场合如此违和，引来一片窃窃私语和惊疑的目光。
“呵，背着个累赘，当是逛庙会呢？”一个刚通过测试的锦衣少年嗤笑出声，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开，引得周围一阵哄笑。
“肃静！”黑脸弟子厉喝，目光如刀般剜了那少年一眼，随即落在项羽身上，眉头紧锁，“放下她！测力柱前，不得携带无关人等！”
项羽脚步未停，走到测力柱丈许外站定。他缓缓抬头，目光平静地迎向黑脸弟子，又掠过其身后高台上几位睁开眼、带着审视意味的长老，最后停在居中莫厉长老那古井无波的脸上。
“她，与我同入。”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凝，如同金铁交鸣。
“狂妄！”黑脸弟子勃然色变，黄灵境初阶的威压陡然爆发，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向项羽，“楚山规矩，岂容你…”
话未说完，项羽动了！
他未放下虞姬，甚至没有蓄力沉肩，只是将缚着虞姬的左手稳稳托住，右臂闪电般抬起，五指紧握成拳，朝着那莹白的测力柱，看似随意地一拳轰出！
没有风声呼啸，没有气势惊天。那拳头快得只在空中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平平印在玉柱之上。
“嗡——！”
一声沉闷至极的震鸣骤然响起！整根巨大的测力柱剧烈地颤抖起来！柱身上玄奥的符文如同受到惊吓的鱼群，疯狂地流转明灭！
一道、两道、三道…青光瞬间冲起，毫无滞色！紧接着是第西道！第五道！光芒越来越盛，越来越刺眼，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
“什么？！”黑脸弟子眼珠暴突，脸上倨傲瞬间化为骇然。高台上，一首闭目的莫厉长老猛地睁开双眼，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死死锁定项羽！
第六道青光，亮！
整个广场瞬间死寂！数千道目光凝固在那根光芒万丈的玉柱上！亮起六格，这意味着单臂之力，己远超寻常凝脉境巅峰！
然而，就在第六道青光璀璨到极致，几乎要冲破柱顶的刹那——
“咔嚓！咔嚓嚓！”
令人头皮发麻的碎裂声密集响起！以项羽拳头落点为中心，蛛网般的裂纹瞬间爬满了莹白的玉柱表面！那璀璨的第六道青光剧烈闪烁了几下，如同风中残烛，骤然熄灭！整根测力柱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最终只剩下最底端一道微弱、明灭不定的青光，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
死寂！落针可闻的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匪夷所思的一幕惊呆了。一拳，亮六格？又一拳，几乎震碎测力柱？最终却只勉强维持一格微光？
项羽缓缓收回拳头，指骨关节处皮肤破裂，渗出血丝。他面色如常，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疲惫。强行压制黄灵境的力量，还要控制孽龙怨引的反噬，比硬撼强敌更耗心神。这一拳，他用了《卸力九转》的精髓——九成九的力道在接触瞬间散入脚下大地，只留一丝引动玉柱反应，却依旧低估了吞噬蟒血后身体的蛮力以及黄灵境对力量的增幅。
“咳…”一声压抑的轻咳，一丝鲜红从他紧抿的嘴角溢出，又被他不动声色地抹去。胸腹间强行挪移经脉节点留下的暗伤，在力量爆发和压制的冲突下，再次被牵动。
“测…测力柱损坏？”黑脸弟子回过神，脸色由黑转红，又由红转白，惊疑不定地看着布满裂纹、光芒奄奄一息的玉柱，又看看眼前这个背着昏迷女子、气息紊乱却眼神平静如渊的少年。
高台上，莫厉长老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在项羽身上来回扫视，最终落在他嘴角那抹被快速拭去的血痕上。清癯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淡淡开口，声音不高，却压过了所有窃窃私语：
“力量掌控…别具一格。测力柱受损，其力…姑且算过三关。项羽，暂列乙等，入下一关‘幻心林’。”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乙等？一拳几乎打碎测力柱，竟只得了个乙等？但无人敢质疑莫长老的决定。
项羽面无表情，仿佛对评定毫不在意。他重新背稳虞姬，牵起乌骓马，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平静地走向广场另一侧那片雾气氤氲、散发着奇异精神波动的茂密竹林——幻心林。
人群边缘，一首着古玉的刘邦，目光闪烁地盯着项羽的背影，嘴角那丝惯有的笑意第一次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忌惮。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古玉，又飞快地瞟了一眼高台上莫厉长老垂在身侧、指节微微发白的手，眼神变幻不定。
就在项羽身影即将没入幻心林那迷蒙雾气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尖锐得仿佛能刺穿灵魂的震鸣，毫无征兆地从他胸前紧缚的青铜匣内传来！匣身那道细微的裂痕处，粘稠如墨的黑气剧烈地翻涌了一下！
几乎在同一瞬间！
高台之上，一首盘坐如石、气息渊深莫测的莫厉长老，宽大的紫袍袖口之中，毫无征兆地滑落出一物！
那东西只有半截，边缘磨损，通体漆黑，却散发出冰冷刺骨的铁血气息——赫然是半块影密卫的制式腰牌！腰牌滑落的瞬间，似乎与项羽胸前的青铜匣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共鸣，微微震颤了一下，牌面上那个残缺的狰狞兽首图腾，在阳光下折射出幽暗的光泽！
莫厉长老的瞳孔，在腰牌滑落的瞬间，骤然缩成了针尖！一股森寒如九幽冰狱的杀意，如同沉睡的毒蛇被惊醒，在他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宽大的袍袖不着痕迹地一拂，那半块腰牌如同被无形的手托住，瞬间消失无踪。他依旧盘坐，面容恢复平静，仿佛刚才那刹那的失态从未发生。
然而，即将踏入幻心林的项羽，后背却猛地绷紧！一种被洪荒凶兽锁定的、冰冷刺骨的危机感，毫无征兆地攫住了他的心脏！比面对碧鳞蟒、影密卫首领、甚至黑魇小队时，更加致命！他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将背上虞姬的身体托得更稳，右手悄然按在了腰间断戟粗糙的木柄上。
兽首玉佩紧贴着他的脊骨，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幻心林迷蒙的雾气在前方翻涌，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口。
楚山…这仙门圣地之下，究竟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暗影？那半块腰牌…与项伯密室中的，是否同源？这紫袍长老，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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