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破开黑雾的瞬间，先飘来的不是檀香，是腐肉混着蜜的怪味。那身影披着的袈裟烂成了破布条，底下露出的不是金身，是密密麻麻蠕动的肉芽，像无数张婴儿的嘴在开合。
本该是慈悲相的脸，左边还凝着半寸悲悯的眉骨，右边却整个塌陷下去，黑洞洞的窟窿里塞着团发黑的经文，经文上的金字正被什么东西啃噬，簌簌往下掉渣。最吓人的是他的手——十根手指像被硬生生拉长的白骨，指缝里缠着孩童的头发，指甲盖翻卷着，里面嵌着带血的佛舍利。
“地、藏……”唐寒蓝的牙在打颤，这东西连声音都拼凑得支离破碎，像用无数人的喉管缝出来的，“地狱……不空……”
话音未落，它那塌陷的右脸窟窿里突然钻出条血红色的舌头，卷住旁边一个想逃的娃娃，“咔哒”一声嚼碎了。碎骨渣从它左边完好的嘴角漏出来，混着涎水，在胸前的袈裟上积成小小的血泊，血泊里浮起颗眼珠，首勾勾盯着莫忘。
“菩萨早死了哦。”它突然笑了，笑声是从肚脐眼里发出来的，那里裂着个大口子，露出里面盘结的肠子，肠子上挂着串佛珠，每颗珠子都刻着“卍”字，却被血泡得发胀，“他填裂缝的时候，被我们啃得只剩根脊梁骨啦。”
莫忘突然发现，那些娃娃的影子都在往这怪物身上钻，像水滴汇入泥潭。有个娃娃的手卡在怪物的肋骨缝里，竟慢慢长成了新的骨头，还带着的肉膜。
“他恨啊。”怪物的舌头又卷来一个娃娃，这次没嚼，而是塞进了右脸的窟窿里，窟窿瞬间鼓起来，像长出了半块新肉，“恨自己填不住裂缝，恨没人来帮他，恨这些娃娃吵得他睡不着……”它歪过头，左边的眼睛突然眨了眨，那眼珠分明是菩萨的，此刻却淌着黑血，“现在，他就是裂缝啦。”
黑雾里突然伸出无数只手，从怪物的袈裟里、嘴里、伤口里伸出来，有的拽着唐寒蓝的胳膊，有的抠着莫忘的眼睛，还有的正往自己嘴里塞——塞的是刻着“誓不成佛”的碎骨。
“来呀。”怪物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像庙里的钟声，却裹着冰碴，“成为我的一部分，就不疼了。你看，这些娃娃多乖，都在帮我‘补’身体呢。”
唐寒蓝低头，看见自己的手腕上长出了和怪物一样的肉芽，正往莫忘的皮肤上爬。莫忘的脸己经白得像纸，她盯着怪物左脸那半寸悲悯的眉骨，突然发现那眉骨上的纹路，竟和那些娃娃脸上的裂痕一模一样。
原来所谓的怪物，不过是菩萨的怨念把所有痛苦都缝在了一起——用自己的骨头当针，用娃娃的血当线，把地狱里所有的恨，都绣成了一张披着袈裟的皮。
那怪物突然僵住，袈裟下的肉芽停止了蠕动，所有伸出的手都悬在半空，像被按了暂停键。它塌陷的右脸窟窿里，血舌“啪嗒”掉出来，砸在地上，化作一滩腥臭的糖浆，里面浮着无数个“空”字。
“空了啊……”它的声音突然变了，不再是拼凑的喉音，而是带着菩萨的悲悯，却比任何嘶吼都更让人毛骨悚然，“真的空了……”
唐寒蓝顺着它的视线望去——黑雾散开的地方，地狱的裂缝早己消失，原本挤满魂魄的炼狱空荡荡的，只有锈迹斑斑的锁链在风中摇晃，发出像骨头摩擦的声响。那些受苦的鬼魂、哀嚎的厉鬼、轮回的魂魄……全都没了，连灰烬都没剩下，只有一片死寂，死寂得能听见自己骨头风化的声音。
“你看，”怪物抬起白骨手指，指向那片空茫，左边悲悯的眼睛淌出金色的泪，右边的窟窿里却涌出黑色的蛆，“他们都走了哦……被裂缝吞了，被甜汤融了，被我……吃了。”
它突然笑起来，笑声震得奈何桥的石缝里喷出黑色的粉末，是骨灰。“菩萨当年说‘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可现在空了呀……佛呢？佛在哪里？”它猛地抓住自己的袈裟，狠狠撕开，露出底下盘结的内脏，每个脏器上都刻着佛经，却被无数张小嘴啃得坑坑洼洼，“佛死了！死在‘空’里了！”
莫忘石化的脸颊突然裂开，不是疼，是笑。她的嘴角咧到耳根，露出的牙齿变成了细小的锁链，锁链尽头拴着个小小的自己，正往怪物敞开的胸腔里跳。“空了……真好啊……”她的声音像生锈的门轴转动，“我们也会空的，对不对？”
唐寒蓝感觉自己的影子正在剥离，飘向那片空茫的地狱。影子里映出无数画面：王跪着的石身化作飞灰，阴兵的尸体变成纸人，那些娃娃的残骸拼成“空”字，最后连那碗甜汤都蒸发了，只留下青釉碗里的一粒尘埃——是菩萨金身最后的碎屑。
“只剩我了……”怪物低下头，左脸的悲悯彻底剥落，露出和右脸一样的窟窿，两个窟窿里喷出的黑火交织成“空”字，“你们也要变成‘空’了……变成我身体里的一部分，这样……我就不是一个人了……”
它的白骨手指插进自己的胸膛，掏出颗跳动的心脏，那心脏上长着无数只眼睛，每只眼睛里都映着空荡荡的地狱。“看，这是菩萨的心脏哦，它还在跳呢，跳一下，就多一个‘空’……”
唐寒蓝的意识开始模糊，他感觉自己正在变成一缕烟，飘向那片空茫。最后听见的，是怪物在他耳边低语，声音温柔得像佛号，却裹着能把灵魂碾碎的寒意：
“空了才好啊……空了，就再也填不满了。”
黑雾彻底吞噬了一切，连光都被“空”吸走了。只有那怪物的嘶吼还在回荡，从悲悯到疯狂，最后变成婴儿的啼哭，一声一声，像在为这空荡荡的地狱，唱一首永远不会结束的安魂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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