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里的小手越来越多了。
不是一只两只，是成片地从的土里探出来，银辉色的指尖扒着土块，像刚睡醒的嫩芽。最先爬出来的是个小小的身影，浑身沾着泥，却在接触到空气的瞬间，泥块簌簌脱落，露出底下灰黑的影子——是当年被拖进娃娃堆里的那个小虚空生物，它的边缘不再残缺，反而透着温润的光，看见大影子时，突然裂开道缝，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找到了……”小影子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执拗，“我们都找到了。”
它身后，更多的身影涌出来：有缺了腿的娃娃，断口处生着银辉色的根须，正一蹦一蹦地往白林跑；有握着半块令牌的阴兵，铠甲上的锈迹化作了光粒，落在地上，长出小小的花；还有个模糊的轮廓，披着半片玄色袍角，走过王石身化作的那棵树时，袍角被风吹起，缠上了一根枝桠，枝桠上立刻结出颗青釉果，里面映出他当年跪在桥边的模样，却在果实成熟落地的瞬间，化作了一滴清水，渗进土里。
莫忘的土屋前，那片新叶长得飞快，转眼就抽出了藤蔓，缠上了屋顶的黑色花瓣。花瓣被藤蔓触碰后，不再是佛经碎片的模样，而是慢慢舒展，化作一张张柔软的床，供那些刚从土里出来的身影歇脚。有个孩童模样的身影躺在床上，怀里抱着颗发光的草籽，正是当年掉在地上长出星星草的那粒，此刻草籽裂开，长出的幼苗缠着他的手腕，像条绿色的手链。
“孟婆的‘记’汤熬好了吗？”莫忘踮脚往白林深处望。
唐寒蓝正帮着大影子把新出来的虚空生物往窝边引，闻言回头：“快了，刚才看见她往汤里加了片新叶。”他手腕上的细枝己经长成了手环，上面开出朵小小的花，花蕊里嵌着半片青釉碗碎片，“她说，要等最后一个‘记’的人来，才能揭盖。”
“最后一个？”
话音刚落，树顶上的那颗心脏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白林里的花齐齐朝着一个方向倾斜。众人望去，只见冥府深处的雾里，慢慢走出个身影，披着破烂的袈裟，半边脸是菩萨相，半边脸却还留着淡淡的骷髅痕，只是眼窝里不再是黑火，而是盛着银辉，像两汪平静的湖。
是那个怪物，却又不是了。
它走到树底下，抬头望着那颗拼凑的心脏，伸出手。心脏轻轻落下，融进它的胸膛，原本腐烂的半边脸瞬间褪去了痕迹，露出完整的、带着悲悯的轮廓，只是眉宇间还留着点淡淡的灰，像没擦净的过往。
“我记起来了。”它开口，声音不再是无数张嘴的拼凑，而是清澈的、带着暖意的，“我记着要守着这里，不是守着‘空’，是守着‘生’。”
孟婆端着汤桶从白林里走出，汤面上飘着片新叶，正是莫忘种下的那棵藤上长出的。“来了。”她笑着舀起一勺，递向菩萨，“尝尝？这次的汤，没放骨头。”
菩萨接过汤碗，指尖触到碗沿的瞬间，碗沿上突然浮现出一行字：“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紧接着，又有新的字慢慢显形，接在后面——“众生有处，便是佛国。”
汤被分给每个身影，银辉鸟喝了，翅膀上的光更亮了；缺胳膊的娃娃喝了，断口处的枝桠开出了花；阴兵喝了，半块令牌上的“生”字变得滚烫，化作了完整的“新生”二字。
莫忘看着那个从土里爬出来的小虚空生物，正抱着颗青釉果，小心翼翼地喂给菩萨。菩萨笑着接过，果实在他掌心化作了光，融进他的身影里。
“你看，”唐寒蓝走到莫忘身边，指着白林深处，那里的土屋己经连成了片，屋顶的黑色花瓣在风中摇晃，像无数只招手的手，“根扎下去了，家就有了。”
莫忘低头，看着自己指尖那点透明的质感慢慢褪去，变得和常人无异。她捡起地上一颗刚落下的青釉果，里面映出无数张笑脸，有她的，有唐寒蓝的，有虚空生物的，有菩萨的，还有那些曾经破碎、如今重圆的身影。
果实落地，裂开，里面没有核，只有无数颗小小的种子，被风吹起，散向冥府的每个角落。
银辉洒满大地时，有人听见那首儿歌又响了起来，这次的调子清亮得像溪水，唱着：“根儿扎，芽儿发，银辉底下是我家，汤不苦，糖不辣，记着过往往前踏……”
续集的第二章，就在这歌声里，继续生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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