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夫的药箱“咔嗒”一声落在木桌上时，苏晚竹正蜷在软榻里揉太阳穴。
昨夜那坛桂花酿喝得蹊跷，她分明只沾了半盏，便醉得连谢昭庭守在床边的轮廓都瞧不真切——暗卫营训过，酒盏离手便要留三分警惕，可那时她望着谢昭庭替她掖被角的侧影，竟鬼使神差地松了弦。
“苏姑娘伸手。”林大夫花白的胡须随呼吸轻颤，枯瘦的手指搭上她腕脉。
苏晚竹盯着他皱起的眉头，心跳莫名加快——暗卫营的解毒丹她今早便服了，难不成那酒里的杂药还留了后手？
“脉相倒稳当。”林大夫松开手，从药箱里翻出个青瓷瓶，“昨日那酒里掺了点合欢花的蜜露，倒不是毒药，只是混着桂花酿的甜，容易叫人醉得没防备。”他将瓷瓶推到她跟前，“多饮温水排排，比吃药强。”
苏晚竹松了口气，指尖却无意识绞紧了帕子。
合欢花蜜露？
她想起昨夜谢昭庭守在榻边，替她擦去额角薄汗时，低低说了句“小醉猫”，耳尖红得像要滴血——原来不是她醉眼朦胧看错了，是那酒里的蜜露，把两人的防备都泡软了。
“林大夫慢走。”小顺子捧着药箱送出门，转身时眉飞色舞，“姑娘您是没瞧见，方才大人听说您要多喝温水，立刻让厨房熬了蜜菊茯苓茶，说是比白水甜些。”他话音未落，便有个小丫鬟捧着红泥壶进来，茶雾裹着蜜香漫开，苏晚竹望着壶身还凝着的水珠，知道是刚从灶上端来的。
暮色漫进窗棂时，茶己经凉了半壶。
苏晚竹捧着杯子发呆，银铃在枕头下硌着她后腰——那是暗卫营的标记，从前她总别在衣襟里当伪装，如今却像块烧红的炭，烫得她坐立难安。
窗外的风渐起，吹得竹帘哗哗响。
她刚要起身关窗，忽听得廊下传来脚步声，沉稳有力，是谢昭庭的靴底碾过青石板的动静。
苏晚竹心头一跳，本能地摸向袖中——那里藏着暗卫营特制的毒粉，可指尖刚触到瓷瓶，又触电般缩回。
她慌忙将毒药本册塞进床底的暗格里，扯了扯皱巴巴的裙角，装作刚从榻上睡醒的模样。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谢昭庭立在门口，月白锦袍被风掀起一角，手中还捏着份密报，烛火映得他眉眼分明：“今晚我不回书房了。”
苏晚竹喉间发紧，强作镇定去添茶，却见他径首走到桌前坐下，广袖扫过她手背时，带起一阵温热。
茶盏“当啷”磕在桌上，她慌忙去扶，谢昭庭却先一步扣住她手腕，指腹碾过她腕间因常年握毒瓶磨出的薄茧：“你是不是很怕我？”
“没、没有。”苏晚竹声音发颤，腕间的热度顺着血管往心口窜，“大人待我极好，我、我高兴还来不及。”
“你怕的不是我。”谢昭庭松开手，却没退开，反而凑近了些，呼吸扫过她额角碎发，“是怕你自己。怕信了我的温柔，就守不住暗卫营的训诫；怕栽进我的网里，就忘了最初的任务。”
苏晚竹如遭雷击。
烛火在两人之间摇晃，照见他眼底的清明——原来他早知道她是暗卫，从她扮作丫鬟端着甜糕踏进府门的那刻起，就识破了她的伪装。
可他没有揭穿，反而用甜糕、用守夜、用替她挡下张侧妃的刁难，把她往更软的壳里养。
“我不是要你背叛过去。”谢昭庭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只是想让你知道，除了暗卫营的‘无情’，这世上还有别的选择。”他的声音低下来，像春夜落在瓦上的雨，“如果你愿意信我，我谢昭庭，给你一个家。”
苏晚竹望着他低头批阅奏折的侧影，喉间泛起酸涩。
从前在暗卫营，她学的是如何把毒粉藏在指甲缝里，如何在笑的时候把匕首抵在对方腰后；可此刻她望着谢昭庭沾了墨的指尖，忽然想替他研一方好墨，想在他熬夜时温一盏参茶，想把银铃从枕头下翻出来，系在他腰间——不是为了监视，而是为了听着那点细碎的响，知道他在她身边。
风忽然大了些，竹帘“啪”地拍在窗棂上。
苏晚竹下意识去关窗，却在月光里瞥见道影子——廊下的玉兰树后，张侧妃的珠钗闪了闪，裙角被风掀起，露出绣着并蒂莲的缎面。
她的手指掐进掌心，在阴影里站了片刻，便转身往院外走，脚步轻得像猫。
“看什么？”谢昭庭抬头，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只看见被风吹落的玉兰花瓣。
苏晚竹摇头，将窗闩扣紧，转身时正撞进他递来的茶盏。
蜜菊的甜混着茯苓的甘，漫过舌尖时，她忽然想起暗卫营地牢里的冷，想起谢昭庭第一次替她擦甜糕渣时，指腹的温度。
夜更深了。
谢昭庭的奏折批完了一摞，抬眼时见苏晚竹蜷在软榻里，抱着枕头睡得正香，银铃从枕下露出半截，在月光里泛着温柔的光。
他轻手轻脚替她盖好薄被，转身时瞥见床底露出半本册子，封皮上沾着朱砂——是她藏毒方的本子。
谢昭庭弯下腰，指尖刚要碰到册页，又顿住，只轻轻替她推回床底。
窗外，张侧妃站在转角处，望着谢昭庭房里未熄的烛火，指甲在袖中掐出月牙印。
她摸出帕子掩住嘴角的冷笑——苏晚竹不是会用毒么？
明日她便命人在甜糕里掺点“忘忧散”，看这暗卫是护着谢昭庭，还是护着她那点可怜的真心。
苏晚竹在睡梦里皱了皱眉。
她梦见自己站在暗卫营的演武场，墙上“无情”二字被火舌舔着，渐渐模糊成谢昭庭说“给你一个家”时的眉眼。
她伸手去抓，却触到一片温软——是枕头下的银铃，正随着她的心跳，发出细碎的响。
第二日午后，苏晚竹站在镜前，望着自己泛红的眼尾。
她摸出个青瓷小瓶，里面装着暗卫营的“迷心散”——据说服下少许，便能让人把藏在心底的念头全说出来。
她望着窗外谢昭庭处理公务的背影，指尖轻轻拧开瓶盖：“就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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