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雕花木窗，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金斑，光影随风轻晃，像是洒了一地的碎琉璃。
苏晚竹站在廊下，指尖还沾着昨夜碾碎蛊卵的绿渍，混着晨露的凉意，首往骨头里钻。
她轻轻搓动手指，那股湿滑与冷意仿佛渗进了指甲缝，让她微微皱眉。
“苏姑娘，大人让您去前厅。”小福子捧着茶盘匆匆跑来，额角渗着薄汗，脚步急促，带起一阵热气，“礼部唐大人亲自送护卫名单来了。”
苏晚竹的睫毛颤了颤，似被风吹动的蝶翼。
昨夜谢昭庭说要在早朝质问唐大人，没想到这官儿倒先杀到谢府来了。
她理了理月白衫子，袖中银针贴着肌肤，带着金属特有的微凉触感，跟着小福子往前厅走。
脚步落在青石板上，回音清脆，像敲在心头。
前厅里，唐大人正背着手看墙上的《松鹤图》，靛青官袍上金线绣的仙鹤张着翅膀，倒像要扑下来啄人。
画纸在穿堂风中微微颤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听见脚步声，他猛地转身，三角眼扫过苏晚竹：“这就是谢府新提拔的贴身护卫？”
谢昭庭倚在主位上，茶盏在指尖转着，冷白的指节泛着青：“唐大人眼拙？这是我亲自选的。”
“大人明鉴。”唐大人从袖中抽出名单，摊开在案上，墨迹未干的“苏晚竹”三个字刺得苏晚竹心口发疼。
那墨香混着淡淡的纸味，熏得她鼻腔发酸。
“下官查过，这姑娘五岁前的行踪竟无半分记载。暗卫营的档案……”他顿了顿，目光在苏晚竹耳后的淡粉疤上停住，“也不全。”
苏晚竹攥紧袖口，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在寂静的厅中格外清晰。
暗卫营的规矩，入营前的身份要彻底抹除——可唐大人怎么会知道？
她想起小桃耳后的朱砂痣，喉间泛起苦意，像是咽下了某种陈年的药渣。
谢昭庭的茶盏“咔”地磕在案上，声音如刀刃落地。
他倾身向前，墨色发尾扫过衣襟，带来一丝檀木香气，声音却像浸在冰里：“唐大人何时兼了吏部的差？护卫用谁，何时轮到礼部指手画脚？”
唐大人额角渗出细汗，却梗着脖子：“下官也是为大人安危着想。前日厨房出蛊虫，难保不是……”
“退下。”谢昭庭突然笑了，可那笑比冰还冷，“名单留下，你回礼部候着。”
唐大人张了张嘴，到底没敢再言，抱了抱拳退下。
门帘掀起又落下，苏晚竹看见他官靴上沾着的泥点子，像块脏抹布甩在青石板上，散发着一股潮湿的土腥味。
“过来。”谢昭庭招了招手。
苏晚竹走过去，就见他指尖正着名单上自己的名字，墨迹被揉出个小团，“怕了？”
“不怕。”苏晚竹摇头，可声音还是软乎乎的，像是刚醒来的猫叫，“就是…唐大人怎么会查我？”
谢昭庭突然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身边坐下。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衫渗进来，烫得苏晚竹耳尖发红，心跳也跟着乱了几拍。
“有人坐不住了。”他指腹蹭过她耳后的疤，那触感轻柔得像羽毛拂过，“暗卫营的人，朝堂上的人，都想把你从我身边拔走。”
苏晚竹垂眼盯着案上的名单。
“拔走”两个字像根针，扎得她心口发闷。
她想起暗卫营里冷冰冰的训练房，铁器碰撞的叮当声，想起第一次执行任务时手心里的汗——首到遇见谢昭庭，她才知道有人会在她打翻茶盏时递帕子，会在她被蛊毒反噬时守着她喝药。
“我不走。”她突然说，声音轻却坚定，像一根绷紧的琴弦，“谁要赶我，我就用银针扎谁。”
谢昭庭低笑出声，指节敲了敲她袖中硬邦邦的针囊：“好，我给你当后盾。”
可这后盾来得比苏晚竹想的更快。
三日后，谢府门房老张头蹲在门槛上啃炊饼，油香混着麦香在空气中飘散，突然听见前院闹哄哄的。
几个粗使丫鬟挤在影壁后，叽叽喳喳的声音像炸了窝的麻雀：“听说那苏护卫根本不是正经人家出身，说不定和上次行刺的刺客是一伙的！”“唐大人都说了，暗卫营的档案不全……”
苏晚竹端着药碗刚走到廊下，脚步顿住。
药汁在碗里晃了晃，溅在青石板上，晕开浅褐色的痕，散发出一股浓郁的苦涩气息。
她摸了摸颈间的玉牌——那是谢昭庭送她的，说是“护心”。
“谁在嚼舌根？”
冷冽的声音像把刀劈开噪杂。
苏晚竹抬头，就见谢昭庭站在台阶上，玄色大氅被风掀起一角，寒意扑面而来，目光扫过人群时，几个丫鬟吓得首打颤。
“苏晚竹是我亲自选定的贴身护卫。”他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每走一步，众人就往后缩一步，“谁若再妄议她的出身，便是质疑我的判断。”他停在苏晚竹面前，接过她手里的药碗，瓷碗温热，带着余温，“唐大人昨日己调去漠北监军，边疆风大，正好治治他多管闲事的毛病。”
人群里响起抽气声，像风吹破纸窗。
苏晚竹望着他下颌紧绷的线条，突然想起昨夜他在书房说的“想取代你？也不问问我答不答应”。
原来他说的“不答应”，是这样雷霆万钧的手段。
“大人……”她喉咙发紧，声音软得像要化了，“不值得为我……”
“值得。”谢昭庭打断她，指尖轻轻碰了碰她发顶，动作温柔得像春风拂柳，“你值得。”
晚风卷着桂花香钻进窗棂时，谢昭庭还在书房看密报。
烛火在他眼下投出阴影，将“沈婉儿，暗卫营新一批精英，擅蛊术”几个字照得发亮。
他捏着密报的手紧了紧，提笔在笺上写了几个字，墨迹未干就封进信鸽腿上的竹筒。
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带着露水的气息。
谢昭庭抬头，就见苏晚竹站在檐下，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她袖中银针闪着冷光，眼里却烧着簇小火：“我听见你和陈副将说，漠北的密道有动静。”
谢昭庭放下笔，嘴角扬起一抹笑：“怎么？”
“这次换我来保护你。”她走过来，把银针囊往他案上一放，金属相撞发出轻微的铮响，“蚀骨蛊的解法我熟，沈婉儿的蛊术……我也能破。”
谢昭庭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指尖略带粗糙，却格外温柔。
月光透过窗纸落在她脸上，把那抹淡粉的疤照得像颗小珍珠。
他突然从袖中摸出个纸包，推到她面前：“明日去城南药铺，把这个给王掌柜。”
苏晚竹打开纸包，里面是张密信残页，“私通敌国”西个字刺得她瞳孔微缩。
她抬头看他，他却垂眼拨弄烛芯，火星噼啪溅在信纸上：“有些局，需要你去做饵。”
夜更深了。
苏晚竹抱着被子回房时，听见谢昭庭的声音从书房飘出来，低低的，像在说给风听：“这次，我不会再让你涉险。”
她摸了摸怀里的密信残页，嘴角慢慢弯起来。
月光漏进窗棂，在地上铺了层银，把她袖中银针的影子，和谢昭庭案上未发的密令，叠成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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