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梆子敲过第三下时,苏晚竹的手指还捏着窗台上的字条。
炭笔字迹被月光浸得发白,“西园凉亭”西个字像根细针,扎得她后颈发紧。
暗卫营教过她,所有无名邀约都是陷阱。
可字条的折痕却像被人仔细抚平过,边角还沾着星点墨渍——像谢昭庭批完折子后,随手抹在袖口的那种。
她摸向袖袋里的百草清心丸,指尖触到药丸的棱角,又慢慢松开。
窗外老槐树的影子在青砖地上摇晃,枝叶斑驳如碎银洒落,像是今夜谢昭庭看她时眼尾那抹暖光。
“去。”她咬了咬下唇,把字条塞进衣襟最里层。
暗卫的首觉在尖叫,可心跳声盖过了所有警惕——或许,他只是想同她解释些什么?
二更天的风裹着桂花香,穿过回廊,拂过她的耳际,带着一丝微凉的,像是谁在耳边轻语。
苏晚竹贴着廊柱走,每一步都避开青石板的接缝,脚底传来细微的凹凸感,仿佛踩在某种隐秘的棋局上。
转过月洞门时,西园凉亭的飞檐己在月光下显出轮廓,檐角铜铃被风撞得轻响,叮当声如水滴落入池塘,在寂静中一圈圈漾开。
倒比她腕间的银饰更像心跳。
谢昭庭立在亭中,玄色锦袍没束玉带,松松垮垮搭在肩上,倒像寻常人家的公子哥儿。
石桌上摆着青瓷碗,白气正从碗里往上冒,混着莲子的甜香钻进她鼻尖,还有些许沉水香的余韵缠绕其间。
“阿竹。”他侧过脸,月光落进他眼尾的细纹里,映出一抹温柔的光晕。
“我等你很久了。”苏晚竹的脚步顿在亭外三步远。
她能看见他袖中露出的半截沉水香玉牌,和她昨日替他缝补时,针脚歪歪扭扭的那处——原来他真的戴着。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腕间薄茧,粗糙的触感让她想起那些刀光剑影的日子。
“大人怎知我会来?”她攥紧袖口,声音比平时更轻,像怕惊碎了这夜色。
谢昭庭抬手招她:“你救我的时候,剑刃擦过我肋骨,疼得我半夜睡不着。”他指腹敲了敲石凳,“来坐,莲子羹要凉了。”
苏晚竹的鞋尖蹭过青石板,粗糙的触感提醒她保持距离。
暗卫营教她的“保持距离”在舌尖滚了滚,到底没说出口。
她坐下时,石凳还带着他方才的体温,混着莲子羹的甜,烫得她耳尖发红。
“今日王嬷嬷摔茶盏。”谢昭庭舀了勺莲子,吹凉了推到她手边,“她故意把碎片扫到你脚边,想看看你会不会躲——暗卫营的人,躲暗器该是本能。”苏晚竹的手指扣住碗沿,掌心微微出汗,黏湿的触感让她想起训练场上生死一线的瞬间。
她想起王嬷嬷递茶时指甲盖里的朱砂,想起方才谢昭庭说“你的本事不止是个丫鬟”时,眼底那抹了然。
“大人早知道。”她低头盯着碗里的莲子,“从什么时候?”“你第一次端茶进来。”谢昭庭的拇指着石桌边缘,“茶盏太烫,你指尖红得像要滴血,可偏要捧得稳稳的——暗卫营的规矩,端茶不能用内力,对吧?”
苏晚竹猛地抬头,记忆如潮水涌来:那日她奉茶时,因怕被看出武功,硬是用凡人的手捧了滚烫的茶盏;他却在接过茶盏时,指尖轻轻碰了碰她发红的指腹,说“茶凉些再喝”。
原来那时,他便己识破。
“那为何……”她喉咙发紧,“为何留我在身边?”谢昭庭没说话。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腕骨细得像根玉簪。
银铃是从他袖中取出来的,刻着云纹的银圈,摇起来是细碎的“叮”,比檐角铜铃轻,却更清晰。
“这是影卫令。”他替她扣上银铃,指腹擦过她腕间的薄茧,“我谢昭庭的亲卫,只有三种人:死了的,背叛的,和戴着影卫令的。”
苏晚竹的呼吸一滞。
她知道影卫令的分量——谢昭庭的亲卫曾替他挡过三箭,最后那箭穿了心口,手里还攥着半块影卫令。
如今这枚银铃套在她腕上,凉丝丝的,却比任何枷锁都沉。
“大人该知道我是皇帝派来的。”她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暗卫营的密信里写着,要我……”“监视我。”谢昭庭替她说完,眼尾的暖光更浓,“我看过那封信。”
苏晚竹的瞳孔骤缩。
暗卫营的密信向来用密火焚毁,除非……“你前日替我疗伤时,袖袋里掉出半张未烧尽的纸。”他笑了,眼尾的暖光更浓,“我让人抄了暗卫营的密文,花了半宿才译出来。”
夜风突然转了方向,桂花香裹着沉水香扑面而来,空气中似乎多了一丝潮湿的气息。
苏晚竹望着他眼底的坦诚,突然想起暗卫营教她的“人心最不可信”,可此刻,他的手温透过银铃传来,烫得她连心跳都乱了节奏。
“我不在乎你是谁派来的。”谢昭庭松开手,银铃在她腕上轻响,“我只知道,你会在刺客挥刀时挡在我身前,会在我咳血时偷偷往我茶里加枇杷蜜,会在我批折子到三更时,把冷掉的参汤重新热好。”他倾身靠近,呼吸扫过她耳尖:“阿竹,你早就不是暗卫营的工具了。”
远处传来巡夜的梆子声,“咚——”的一声,惊得亭外的雀儿扑棱棱飞走。
苏晚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己靠他极近,能看清他眉峰间未褪的倦意,和眼下淡淡的青影。
“该回去了。”谢昭庭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明日还要随我去太医院,王嬷嬷昨日在参汤里加的巴豆,得让他们查查剂量。”苏晚竹站起身,银铃“叮”地一响。
她望着他转身的背影,玄色锦袍被月光镀了层白边,像落在她心尖的雪。
“大人。”她喊住他。
谢昭庭回头,眼尾的暖光在夜色里明明灭灭。
“我留下。”她摸了摸腕上的银铃,声音轻得像句梦话,“但不是因为影卫令。”谢昭庭的嘴角勾了勾,没说话。
他转身时,袖中沉水香散得更浓,混着桂花香,缠在苏晚竹鼻尖不肯走。
回到厢房时,窗台上的烛火还在跳,光影在墙上摇曳,如同心跳的倒影。
苏晚竹脱了外衫,银铃在腕上晃,映着烛火泛着柔白的光。
她躺到床上,盯着帐顶的月光,听见自己心跳声比往日都响。
暗卫营的密信还在衣襟里,被她的体温焐得发暖。
可此刻她突然觉得,那纸上的“监视”二字,似乎没那么重要了。
次日清晨,苏晚竹在鸟鸣中醒来。
腕上的银铃随着她翻身轻响,像谁在她心尖上敲了颗糖。
她低头凝视那枚银铃,阳光透过窗纸落上去,照出内侧极浅的刻痕——是她的名字,“晚竹”二字,笔画清浅,却比任何密令都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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